娲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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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语/玉屠】讨债鬼

*给光耀劳斯的图配的文

*现pa,玉麟香腰X屠苏酒

*1w6

*年下养成 退休在家老医生x寄养腰子

*写的很差……但我还是想要红心评论蓝手



大巴车的外头飘起了雨丝,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窗外的绿叶上,雨丝缓缓爬过车窗。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开着一点点车窗,夹着雨丝的风沿着车窗泄进来,微凉的雨丝飘落在他的发旋上,发丝上点坠上一两滴水珠。

男人的袖子卷起到了臂弯处,袖口的空隙微微露出左手小臂侧边的一个小弹坑——那是他半个月前在昆仑狩猎一群跨境的偷渡人们,所留下的“功勋”。能随身携带枪支的偷渡客们,也的确不会是什么好鸟,他挡住了他们的路,也留下了点伤疤。

但或许比起他升官调离边境这件事情来说,这些都微不足道。玉相遥终于调离了他驻守了八年的昆仑山边,回到了他所熟悉而又有些陌生的都市。从新疆一路颠簸回来,他想着给屠苏一个惊喜,于是便没有通知屠苏酒他要回来的消息,打算悄然不知的回到家中,吓屠苏一跳。

这一点孩子气的意念对于这个身高约莫一米八几的男人来说,似乎有一点幼稚,还有一点好笑。但这都并不能干扰玉相遥本人的好心情,男人合上眼睛,右手食指一下一下叩着车窗的边缘,八年前买的随声听里头夹杂着一些杂音,放的是《恰似你的温柔》。放到现在估计都要叫人瞠目结舌,他居然还在听着那么老的歌。

玉相遥并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接触五彩斑斓,日新月异的世界,说到底,他是个念旧的人。

他沉迷于过去的人和事,数年边关也抽不开身。

玉相遥是今天下午到的省府的机场,随后他连午饭都没吃,就急急的买了最快一班的大巴车程,奔赴他来时的地方。那座二线城市因为离一线城市远许多,至今经济还没上来,而他的家正在那座二线城市里头,屠苏酒也在那座二线城市里算不上好的小区里。

那里是他和屠苏过活了差不多十三年的家。

他这一程大巴就直从下午坐到了晚上八点钟,才回到了他所熟悉的城市里头。他从和省府车站完全不能比拟的小破车站里头出来,嗅闻到了这座城市里他熟悉,而又陌生的空气——夹杂着一点浑浊的烟尘味和夜晚街边摊的呛辣味儿,在这座城市里头蔓延开来。

月亮在这座城市里头离玉相遥是那么的远,从昆仑山上抬眼便是盆大的月亮,化作了那么小的一弯金钩,还被云层遮住了一半,只留下两个凸出来的钩子悬挂着。玉相遥走出站门,汽车站外头围着的出租车司机们嘴里叼着烟,朝他呼唤吆喝招揽生意,更有自来熟的的士司机直接走到他的身边,问他老板去哪儿?

玉相遥没有推辞他,带着行李说了地点就上了出租车,上了车之后才发现那司机打表动了手脚,先动了两块钱——但他没有拆穿,两块钱对于他这一程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只是嘱咐司机,尽量开快一点。

司机满口应下。

街边的卖场和鞋店门口两侧放着大播音箱,五颜六色的霓虹灯打着道路,大卖场五楼的ktv挂着像素不清楚的大灯牌,上头不知道哪国的美女披着头发跳着热舞,五颜六色的灯光让人多看一会那灯牌,都要凄然泪下。左边的灯柱后头是原来玉相遥所记过的,那是一家水果店,有个靓丽的大波浪老板娘在那儿卖水果,现在换成了一家印着FILA四个字母招牌的店,他一时间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来,只大概从店面那个手里拎着拍掌器的小哥身上穿的,同样印有FILA字样的衣服,看得出来这是一家卖衣服的。

周围的一切变了好多,玉相遥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却又在下一秒亮了眼睛。

从前的肯德基依然还在那里。

这让他稍微高兴了一点。

他给出租车司机付了钱,下了车从后备箱拎了行李箱子,上头有着许多的划痕,也是最老旧的那种大黑布箱。玉相遥拎着行李走到单元楼下,铁制的小区门外头挂着一个像是电话的楼层接通器,玉相遥从口袋里头掏出了一把老钥匙,试着用芯片卡滴了一下——无效。

他走了八年,这小区再老旧,物业也该把门锁换一通了。

玉相遥又试着直接拉了一下门把手,依然没有效果,他只好在楼下等着吹了会儿凉风。直到一个花枝招展画着浓妆的女人走到了单元楼门下,刷开了门锁,他才得以进去。他长得过于标志好看,惹的那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多看了他两眼,然后突然开口:“你是不是玉相遥?”

“你是?”玉相遥开口询问道。

那个女人笑了一下:“你楼上的,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玉相遥点点头,两人算是打完了招呼,又互相闭上了嘴。

毕竟一别八年,也没什么好聊的。玉相遥只大概记得住在他楼上的小姑娘扎着一左一右两个马尾,在那儿唱老师教她的歌曲“轻轻地捧着你的脸”,因为小学要文艺汇演。那天他和屠苏一起去看了,那时小姑娘也化着妆,脸上涂的像猴子屁股。

但看上去要比如今好上许多。

玉相遥单手拎着笨重的行李,跟着女人后面上了楼。女人大概是喝过酒,身上散发着一股子酒气,玉相遥到了楼层,礼貌性的跟她挥了挥手。

女人看了他一眼,也和他挥挥手,上楼去了。

玉相遥用钥匙试了一下打开防盗门,但同样的打不开——他连钥匙都捅不进去,大概是屠苏酒换过了锁。于是他只得敲了敲门口,听见了一耳朵楼上的那个姑娘开锁进门,然后乓的一声把门带上的声音。

里头听到玉相遥的敲门声打开了大门,玉相遥透着防盗门,没有看见意料之内的屠苏,来开门的是另外一个男人。玉相遥琢磨了一下,开口问道:“打扰了,这里原先的主人是把房子出租出去了吗?”

男人一头雾水:“没有吧,你是谁。”

玉相遥听了他的话音,心里头自有更多计较。好在屠苏的声音从房里头传来,屠苏不高不低的声音恰到好处的传到门口:“是谁?”

“是我,屠苏。玉相遥。”

玉相遥回他。

里头没了话音,紧接着是轮椅划过地板的响声,屠苏推着轮椅到了门口,隔着一道防盗门看见了从前那个略显青涩的人,如今眉眼不自觉的带了几分凌厉,浑身的气质让他差点以为自个眼花。屠苏开了防盗门,笑着嘲讽了他一声:“你居然还知道回来。”

玉相遥不动声色的垂下了视线,拎着行李进了门。随口问了一句:“他是谁?”

玉相遥没有听到回答,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屠苏。他这一眼就看见,不知从哪儿来的男人正和屠苏交谈,屠苏的右手搭在对方的手掌上,正笑着说些什么,然后推着轮椅,进了家里的厨房。

这个举动让玉相遥心头猛然一跳。

他从前在家里头的时候,屠苏从来就没有进过厨房。

玉相遥顾不上换鞋,直接踏进了门,依靠在厨房门槛问了一声:“你是在做饭吗?”

“嗯?嗯。”屠苏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只大概听见了是玉相遥的声音,于是随口应了两声,表示他听见了,听没听清还两说。玉相遥心里头不动声色的烧了一寸火苗,他和屠苏说:“我去外头抽两根烟。”

屠苏干脆没回他,这是他的习惯。玉相遥总是喜欢对一些鸡毛蒜皮的生活小事和他报备,他一开始还会应,后来习惯了干脆不应了,因为玉相遥只是来通知他一声,没有和他商讨的意思。

他只需要点头,后来连点头都不需要,因为已经习惯了。玉相遥却在门槛上面多停了几秒,直到屠苏酒微微转过头来睨了他一眼,问道:“好看?盯着我这么久干什么。”

玉相遥摆摆手,出去抽烟了。不过他的出去不是去阳台,而是直接去了外头的楼梯走道,没有窗户的正方形阔口开在楼道的墙上,冷风从外头吹进来,还有树叶的沙沙声。玉相遥从裤袋里头摸出烟盒来,“咔哒”一声点燃了烟,那是他战友在他离开昆仑山之前随手赛给他的长白山。昆仑山上光秃秃的一片,除了边境战士,雪,石头,就剩偷渡客。他走的时候拿不出什么送别礼,干脆把他私藏的烟塞给了玉相遥。

玉相遥吸了一口过完了肺,然后又吐了出来。接着开始笑自个一回来就开始矫情,他分明在路上就做好了屠苏酒找男朋友的准备,却还是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明明是他自己选的,他现在在这儿开始矫情。

单元楼外头的老花园路灯伶仃,花园里头曾经哗哗的喷泉池也不响了,玉相遥伏在阔口上,食中二指夹着烟抖了抖烟灰,抽了半支长白山,消了一点火就想把剩下那半支给自个按灭了,但转念一想,这半支长白山对于昆仑山上的战友来说珍贵异常,于是便消停的抽完了剩下半支。

他抽完了烟,家里的门咔哒了一声,那个陌生的男人从家里走了出来,看着带了烟味的玉相遥笑了一下:“你就是屠医生家的孩子吧,你好。”

玉相遥站直身体,面色温和伸出了手:“是养子,你好。”

他狠狠的捏了一下对方的手掌,然后笑了一下,往家里走了回去。

留着陌生男人看着玉相遥的背影,不知道自个哪里惹到了他。



玉相遥是屠苏大了两届,也就是六岁的一个学长的儿子。学长和比屠苏年龄大的学妹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应召宣传,去部队里头做了医生,留着他学妹抱着孩子守活寡。

但屠苏不在他面前骂他的亲生父亲,所以他只会在大人们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听见屠苏酒气急败坏的讽刺。后来有一天学长回来了,和屠苏的学妹一起出去逛街,然后鬼畜狗血的剧情就降临在了他的头上,他们在路上被一辆向后倒车的卡车碾压在了轮子底下。

于是玉相遥就在救助院里头呆了半年,直到屠苏考完研毕了业甩脱了临床实习这个名字,踏踏实实的转了正,才被从救助院里捞出去,收养他的对方是只比他大了十四岁的人。

彼时的屠苏不过是个小医生,常常朝六晚十二,他七岁,读小学。他问屠苏你为什么那么快就做了医生,屠苏说他自个聪明跳了级保送,结果脑子不清醒看了电视剧,那几个月喜欢上了白大褂,头脑一抽就选了学医。

所以他为他的脑抽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他常常睡不到六个小时。作为外科诊室的人手机经常要放在旁边,只等一个夺命电话call就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奔赴医院。但屠苏依然想给他一个良好的睡眠,让他踏踏实实的上学,便刻意的把电话铃声调小了,一室一厅的出租屋里他们俩睡在一张床上,玉相遥却从来没有被吵醒过。

相对应的是屠苏的睡眠衰弱,和大大的两个青眼。

同样屠苏也要不断备考,普通医生的工资根本养不动两个人。屠苏虽然有存款,但是并不多,多了一张嘴确实要更麻烦一点,屠苏家里头因为他取向问题,在他考上大学的时候就和他断了联系。于是屠苏忙的脚不沾地,经常挂在嘴边说自个上辈子杀人,这辈子才赶着送命。

同时进行的是他不断升职,到了最后做了教授,两个人屯了些钱,买了刚建好的小区的一栋属于自己的房子,满足了“家”这个字的最后一个意义。

屠苏虽然很忙,但偶尔抽出时间来,会和玉相遥说两句话,他们俩在还没达成收养关系之前就认识了,里头夹带着两句偏激的嘲讽,他还会给玉相遥讲故事。

玉相遥至今记得一天晚上,屠苏酒调了明天的休,他开着台灯,拿起一本英文故事书,面无表情的念了个开头:“listen:my poor children。”然后他皱着眉头看了看书页,想了想,又道:“……或许我应该给你换个故事,小毛崽子,你想听听你的父母吗?”

玉相遥沉默着在一旁点了点头,于是屠苏顿了顿,开口道:“在1990年的冬天,有一对夫妇结婚了,他们很幸福——男人的论文在学界上不算战果累累,但也算小有所成。女人连年斩获奖学金,两个人都很好看,当时的人说他们是郎才女貌。”

他说到这里卡了壳,咬着下唇琢磨了半天,跟紧了下一句:“后来就有了你,玉相遥,你是被上天爱戴的孩子。”

屠苏的声音很好听,但屠苏本人讲故事的能力确实让人不敢恭维,他讲到了这里就不知道还能讲些什么了,玉相遥半躺在他的右边,挽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可是我听见过你说,他是个没良心的臭山鸡。”

他话一脱口就后悔了,他如今除了屠苏身边没有人再会照顾他。要是屠苏听见了他的话生气了怎么办,他心里没底,顿时慌张了起来,急忙补救道:“我……我猜的。”

这是个蹩脚的借口。但屠苏总归是有台阶下了,他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嘲讽会被玉相遥听到,于是他只是点了点玉相遥的额头,玉相遥却以为是教训,忙跟上了一句:“你不要丢下我。”

屠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他弯下身子亲了亲玉相遥的脸颊,看着他笑:“怎么会,我要是不想要你,我就不会去把你领回来。”

七岁的玉相遥怔怔的看着他,不是很明白里面的弯弯绕绕。屠苏看着他的眼睛,自个的眉目也柔和下,他随手摘了头上扎起来的小辫子,刘海铺散了下来。屠苏随手撩了几把,朝玉相遥伸出了手,道:“那我和你拉钩,我保证,我屠苏不会丢下玉相遥。”

“好。”玉相遥把手指勾了上去。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们就这样相濡以沫的过了好几年,屠苏考了主治,考了教授,温和的模样潜移默化的改变着这个年龄本该活跃的玉相遥,两个人的内敛和温柔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只是屠苏逼急了的时候嘴巴里吐出来的讥讽,玉相遥怎么也学不会,他骂不出来。

他学着屠苏留长发,人又温柔内敛,于是被班上的男生讥笑是女孩子,推搡了两把。

于是屠苏下班后就急匆匆去了学校,一进办公室就看见温温和和笑着的玉相遥,和灰头土脸,手臂和膝盖都有伤的同学,玉相遥和屠苏道歉:“我不应该动手的。”

屠苏嗯嗯啊啊的和老师对了半个小时有多,回到家里头不轻不重的摁了一下玉相遥的头:“笨蛋,下次和人打架自己身上挂点伤,要打在没监控的地方打。”

玉相遥尴尬的笑了一下,去厨房洗菜了。

玉相遥初一的时候,某天他正在上数学课,突然班主任过来找他,告诉他,屠苏在医院里。

他不知所云,他说屠苏本来就在医院工作啊。

当他急冲冲的赶去医院的时候,才知道屠苏诊室里头有个医生做手术失败了,被家属寻仇。那个医生不在,于是被砍的人变成了屠苏,屠苏从此废了双腿,再也站不起来。

他一辈子都忘不掉屠苏醒时眼里头一片死寂,他抱了一下屠苏,感受着屠苏滴在他肩膀上的泪水。屠苏后来眉眼不再带着那种温柔,大多数时候眼里都是不耐烦的。屠苏不能再在医院工作了,所以他开了个社区诊所,后来又嫌弃跑上跑下不方便,干脆就在家里给人看诊,但依然要紧巴巴的过日子。

日子还是如同流水一样过去,初中三年大部分人都有过男女朋友,玉相遥生的标致,人又温柔,自然没少收过情书。他没有想法,只是一篇篇的好好回了信,表达了拒绝的意思,屠苏酒偶尔洗好了水果给他送到新家的房间里,看着他写完作业在那里认真回复别人的情书觉得好笑,取笑他是个情圣,日后是要去祸害别人的花花公子。

玉相遥知道他是在打趣自己,但他不高兴,为什么不高兴,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初三毕业的那一天大伙儿出门喝酒,玉相遥喝了个半醉回到了家里,屠苏骂了他两句,他听不清,只觉得屠苏酒眼尾的小痣好看的紧,然后就醉的不省人事。做了个半昏不醒的梦,梦里他看见屠苏酒亲他的嘴唇,伏在他肩上哭。

玉相遥是被吓醒的。然后他发现他睡在屠苏的房间里头,屠苏安静的睡在他的旁边。玉相遥六年级那会屠苏和他搬了新家,他们俩就分房睡了,乍一见屠苏睡在自己的旁边,玉相遥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指尖却摩挲着屠苏过了肩的黑发,它和这个人的本质一样温柔。

那天晨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头照进来,少年人的第一次动心献给了不该给的人。

本该有的亲情和感激之情变了质。

玉相遥升入了高中,周围三三两两,越来越多的同学谈了朋友。给他送情书,花钱买他电话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不知道轻重的小姑娘给他家里打了电话。屠苏在一旁用吹风筒吹着头发,和他说不早恋的人生是不完美的,不如谈一个试试。玉相遥反问他:“你谈过吗?”

“啊?”屠苏抓了两把吹的蓬松的头发,道:“没有,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基本都很少去上课,就在补习班里头泡着,学籍挂校考试照考,大部分人应该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我也没时间谈恋爱。”

可不是嘛,初二上完上高一,高二过完就保送,保送还选了个要死不活的医学院。

玉相遥松了口气,挂掉了下一个打进来的诈骗电话。

宿舍里头的同学兴致勃勃的吹嘘他的女朋友给他叠了九十九只千纸鹤,招来一片嘘声。玉相遥的下铺抬头问他:“玉哥,什么时候谈个女朋友?”

玉相遥坳不过他们,只得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嘘声更大了,下铺给玉哥递烟买他喜欢的人的名字,八人宿舍里头七个人都激动的问他是谁,是谁让高岭之花动了心?

高岭岩壁上的花是不会为凡木和清风动心的,能折下一朵高岭之花的只有另外一朵高岭之花。少年人藏不住心事,他接过烟来,没有透露名字,只是说对方的头发很长,快到腰了。眼尾有一颗泪痣,唇边悬挂着一颗美人痣,长的很好看,就像春天。

他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破形容词。玉相遥想了想他刚被领回去时屠苏酒还只是短发,后来越留越长,从刘海能往后扎起一个小辫,到能扎起女生那样的马尾,如今已经快到了腰际。他鬼使神差的笑了出来,下铺问他什么时候喜欢的,他说:“可能是很早以前吧。”

又是一片嘘声,舍友骂他情圣。

可是那个夜晚的傻笑在周末回家的时候,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掩藏起来。他问过屠苏你的家人呢,屠苏说他们不能接受自己优秀的儿子,给他们找个男朋友回来,于是把他逐出了家门让他自身自灭。说这个的时候屠苏把玉相遥抱在怀里,全然不管对方已经快和他差不多高了,玉相遥被他圈在怀里,快乐而悲哀,因为对方喜欢男人,却从来只把他当做小辈宠爱。

他一直在屠苏的眼睛里,却又从来没进过他的眼里。

可他自己也唾弃自己,他难以接受自己对屠苏抱有这种不该有的心思,超出感激和亲情以外的错位的爱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将他千刀万剐。屠苏好奇他为什么没有叛逆期,而玉相遥背负着要命的秘独自行走了三年,两边的肋骨上插满了刀片,自厌,绝望,心酸,吃醋,可望不可即的爱意和对方不自知时的撩拨,化作利刃把他杀了三百三千次。

堵不如疏这句话是正确的,因为玉相遥非但没有消下那不该有的错位爱意,甚至已经浓郁到无法掩藏,让屠苏都好奇的问:“你怎么了?”

他说他在发呆,然后自作轻松的逃开,他在上了锁的日记本里写孤单,自暴自弃的写了一句矫情至极的话,然后把那一页撕掉。

他写:“他的黑发越来越长,我的爱意疯狂滋长。”

然后这句抒发少年心思的话变成了碎纸片,和红色垃圾袋里装的鱼骨头和虾壳一起进了楼下的垃圾车。

玉相遥高三毕业之后去了军校,算是变相的逃跑,再后来他收拾行李去了昆仑山驻扎边境,他第一次和屠苏大吵一架,屠苏不愿意让他去那么远,可玉相遥言辞温柔而坚决,两个人不欢而散,玉相遥拎着行李在外面呆了一夜,手里夹着根烟——屠苏不喜欢他抽烟,他从来只会在外头偷偷抽上一两根,等烟味散尽再回到家里。

他满心怨愤。

玉相遥觉得自己对屠苏真的特别好,好到要把整颗心献出去了,家里做饭洗完吸尘只要他在家从来都全包,他一直照顾着一个残疾人还不够吗,为什么屠苏不让他去昆仑还和他吵架?

到了最后怨愤都指向一个方向,玉相遥根本不在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怨愤的只是屠苏不知道自己爱着他。

他为了逃跑义无反顾去了昆仑山,屠苏却仍然不肯放过他。

天亮了,玉相遥给屠苏在电话里留言,然后带着行李一走八年。他上了昆仑山看着极光的时候突然开始懊悔,屠苏从不下厨,也不能走路,没了他屠苏该怎么办?

但世上没有后悔药,昆仑也不曾有回头路。

那天早上屠苏拿起电话想打给玉相遥,却只听到了玉相遥的留言,他说他去昆仑山了,不要想他。

屠苏家换了新的电话机,粉刷匠重新粉刷了一遍被他砸出坑的墙壁。

昆仑万籁俱寂,好看的只有极光,玉相遥就在有极光的夜晚下看他偷拍的一张屠苏的照片,边境苦厄,他不曾畏惧,只是想看看屠苏,想到发疯。

他只是个大学刚毕业,脑门一热就能把自己发配边境的毛头小子,哪里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不会遗忘和放弃心上人,只会一遍又一遍的描摹对方的眉目,硬生生的把对方的名字用“孤独”这把匕首刻到心里头。他不知何为刻骨铭心,却在昆仑上一遍遍摩挲着他的相片。隔着遥远的大好河山,和漫长的时光。他有时会分不清是屠苏成为了执念,还是执念刚好是屠苏。

玉相遥唯一的慰籍,就是他清楚的知晓,纵使昆仑孤寂,他们总在同一轮月下。

战友骂他傻逼,他也觉得自己傻逼。

他守着他错位的单恋和孤独过了八年,直到衣锦还乡。



屠苏真的学会做饭了。

玉相遥嗦了一大口鸡汤面,面不咸不淡刚刚好,但他又心酸的想到,屠苏是花多久才学会的?

“味道怎么样?”屠苏托着腮,看着好久不见的人,对方已经彻底褪去了当时和他吵架的少年气,浑身上下一点幼稚的意味都没了。玉相遥答道:“简直不相信是你做的。”

屠苏呸了一声,笑着给了他一拳,怪他:“回来也不跟我说一声,小毛崽子。你床我都没铺。”

玉相遥捧起碗来,就着碗的边缘喝了口汤:“那我今晚睡哪。”

“能睡哪儿。”屠苏滑着轮椅往房里头去,宽笨的轮椅勉强越过了门框,屠苏的声音远远传来:“被子都还没晒呢,和我睡一块。”

客厅里头的人声音带了笑意:“好。”

玉相遥的晚饭着实吃的太晚了点,等他洗完碗已经九点过了五分。他洗碗的时候发现家里的灶台换了,也不知道洗洁精放在了哪儿,屠苏没好气的吐槽:“我来洗得了。”

然后被玉相遥推出了厨房。

晚上洗完澡之后玉相遥发现自个没有拿上衣,于是敲了敲浴室的们,屠苏喊他你自个出来穿,两个男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话语直的简直不像个弯的人。于是玉相遥只好自个光着膀子,带着浴室里头的一身水汽出了浴室门。

屠苏半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手里拿着一本《把信送给加西亚》。听到玉相遥那边的动静抬眼朝那边望了一下,入目第一眼没有看到他一手养大的小崽子拿八年不见养出来的腹肌,而是看见了他腰侧和左臂的枪伤。屠苏皱了皱眉头,看着玉相遥身上的伤口,没等对方穿衣服就招了招手,道:“你给我过来。”

玉相遥从善如流的过去了。屠苏酒抓起他的左臂,食指指腹摩挲了一下那不平滑的伤口肌肉,神情严肃道:“你这是怎么弄的?”

“被子弹打中了。”玉相遥摸了摸他的手心,道:“睡吧,我明天下午要去报道。”

屠苏的面容看上去很不高兴,但他还是一声不吭。八年前那个大学刚毕业的毛头崽子和他意念不和大吵一架,随后就去了昆仑,他们两个之间上一次的分离太过于狼狈,重逢都有些棘手。

屠苏关上了床头有些昏黄的老旧台灯,打算明天晒一下玉相遥的被子。

第二天早晨的屠苏,是在玉相遥怀里头醒过来的,他生物钟迫使他睡醒过来,然后感觉被束缚着动了一下身子,绑着他的人松了松手,随后又抓的更紧,直接把屠苏摁进了他怀里头,一碰就能磕到他的下巴。

屠苏气的好笑,这家伙年岁渐长,居然睡觉还要抱东西。于是他试着推了推对方,装睡的玉相遥动了动脖颈,搂的更紧了一些,趁机闻了一下屠苏头上的洗发水味儿——不算好闻,对方用的似乎依然是霸王,没有稀奇古怪的香味。

他假装被屠苏推醒,放开了对方。屠苏看着他半睁着的眼睛啧了一声,双手撑着起了床,玉相遥看着他滑着轮椅出门的模样笑,卧室的门槛处被轮椅刮了几道痕,有一点泛白。玉相遥起来换了衣服,心里头想着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他看见屠苏眼尾的一点皱纹。

屠苏如今算不上老,只是眼角的细纹标志着这个美人已过了最好的青春年华,玉相遥有点想问他八年有没有谈过对象,昨晚的那个男人是谁。

但他又不想问,怕问到不想要的答案。

午餐前玉相遥在厨房里头忙活,屠苏本想进来做饭,却被玉相遥推了出去。玉相遥为了方便换了正儿八经的衣服,打算下午去军区报道。屠苏倚靠在门口看着玉相遥系着围裙忙活,随口跟他聊了两句小区的事儿。玉相遥也笑着回应两句,顺便告诉他昆仑山上的极光上多好看。他回头看了一眼听着他的丑事嘻嘻笑的屠苏,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想让我去昆仑山。”

“啊?”屠苏听到这个问题想了一下,道:“我不想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

玉相遥听到这里眼睛黯了一下,接着问:“为什么不想。”

他想从这个人嘴里问道一点别的东西,一丝也好。

“昆仑边境很麻烦……那里不太太平。”屠苏道:“你跟我吵完架后给我的留言。真的很让我生气。”

只是生气吗。玉相遥抖了抖锅铲,把胡萝卜丝盛到瓷盘里,想:他果然什么都没有听出来。

屠苏嗅了一下空气中飘散的菜香气,给端盘子的玉相遥腰侧不轻不重来了一拳,责道:“你要是和你爸那样,我就把你逐出家门。”

玉相遥晒笑了一下,屠苏酒伸出食指点他两下,接着道:“你这人胸怀山川没心没肺的,要是死在边关再也回不来,我怎么办,小毛崽子。”

他这句话纯属是打趣,或许还有一点委屈意味。但事实是他没有玉相遥这个人他照样好好活了八年,他的废腿不能挡住他那让人惊为天人的容貌,只要他愿意就会有人赶着上来照顾他,人们总是对美强惨的人抱有隐测之心。

玉相遥拿这人没辙,道:“吃饭吧。”

下午玉相遥去军区报道,他军功报了上去升了位置,下面的听说他是从边境下来的爷们,眼里自然也多了几分敬重。直属上司给他发了新的军徽和肩章,然后促狭的笑了一下,八卦地问他有对象没。

他想这人不是放屁吗,他在昆仑山上当了八年的戍边兵,喜欢的人倒是有,对象那完全是空穴来风。但他听过组织派老婆的玩笑话,他想这传闻大概不能总是空穴来风,大概真会有组织带他去相亲。于是答了句有。

出了门下午带他进来的兵看他和善好说话,帽子一勾一摘问他嫂子好不好。玉相遥笑而不答,对方依然和他高中舍友那会一样穷追猛打,玉相遥答了一句特别好,人特别漂亮。

就是不爱他。还不自知的钓着他不放。

玉相遥授了新衔之后又在家休了四五天,屠苏晒好了他的被子,他就没理由再和屠苏睡一块——他为此特地泼湿了新晒的被子,然后大大方方的钻回了屠苏的被窝里头。

八年的可望不可及对他来说就像慢性毒药,他迫不及待的想把屠苏抱在怀里。

休息的最后一天玉相遥说要出去吃饭,屠苏指了指自个的轮椅问他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然后就被玉相遥整个人连着轮椅一起扛了下去。推着屠苏的玉相遥灵光一闪问他怎么买菜,屠苏酒说他让病患们上门找他的时候顺便带点菜上来。

玉相遥大概就对那个陌生男人的身份有了别的猜测。他想着过两年房子配下来了大概就不需要了,楼梯着实限制了屠苏的行动。

他们路过了许多菜馆,最后停在了肯德基的门口。屠苏在他过生日的时候经常带他来吃肯德基,他吃田园堡,屠苏吃老北京鸡肉卷,顺便给他点玉米杯和土豆泥,两个人各一杯中杯可乐再共享一份薯条。初二之后同学问他生日什么时候,想跟他一起过,他报了自个的生日,却从来只和屠苏一起过。

“吃吗?”玉相遥问他。

屠苏笑着啧了一声。

只是田园堡已经下了架,老北京鸡肉卷也变成了墨西哥鸡肉卷。屠苏看了半天,最后好笑的在肯德基里点了一份饭。两个人眼睛对着眼睛,然后没忍住笑了出来。

“生日快乐。”屠苏道。

虽然今天并不是玉相遥的生日。

玉相遥吸了一口可乐,问他:“前几天那个男的,也是你的病人吗?”

“嗯?是。”屠苏道:“他人挺好的。”

“那你有没有想过找男朋友。”玉相遥看着他。

屠苏对上他养大的小孩的眼睛,道:“得了吧,我一瘸子还谈恋爱呢,算了吧。”

玉相遥不死心:“那你就打算这样?如果有人不在意这些,只是喜欢你呢?”

“怎么,托人打听?”屠苏托腮看着玉相遥,呸了一句:“得了吧,真那么好我倒贴都行。”

吊着的台灯打着灯光照在他们脸上,玉相遥搓捻了两下手指,开口:“那如果是我呢。”

屠苏缓缓的拧紧了眉头。

“别拿我的取向开玩笑,这不好笑。”

“我没有开玩笑。”玉相遥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点,直视屠苏的眼睛:“我认真的。”

桌上头相对的两个人在这句话后沉默不言。屠苏先行低下了头去吃饭,玉相遥一直盯着他的发旋看,看的他浑身不自在,他扒拉了两口饭之后才抬起头来,拧出来一个笑:“小毛崽子,和谁一起玩儿我呢?”

“我没有在开玩笑。”玉相遥定定的看着他:“我怎么可能会拿这件事情开玩笑。”

我怎么可能会信这种事情。屠苏收敛了笑容,快速扒拉了两口饭啜了一口可乐,生硬的换了话题:“回家。”

玉相遥看着屠苏酒滑着轮椅出了肯德基的玻璃门,心里头有点酸。

他知道这种事情常人根本不会启齿。

可他真的受够了昆仑山八年的日日夜夜。

回到家里气氛依然是沉默的,屠苏哽着喉咙,好半天才拿出长辈的架势责骂他:“玉相遥你去昆仑山戍边八年就成这样?拿我开玩笑?”

“我没有在开玩笑。”玉相遥道:“我在昆仑山想了你八年。”

“你是不是小学语文作弊上的初中,想念和爱慕两个词差了多少笔画,你也不用你那冻僵了的脑神经当算珠一个一个排出来数一数,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屠苏一拍轮椅板子,难以置信的骂道:“你在昆仑山想了我八年,那你去什么昆仑山?你良心被狗吃了放我孤寡老人守了八年的房子,现在还拿我的取向开玩笑?”

玉相遥还没有说话,屠苏顺了两口气接着骂道:“不,你良心还没被狗吃,你给了我一条录音,让我对着录音听了八年!你良心根本就没长出来玉相遥,你录音里头说的什么,忘了你这个人?你真说的出来!”

玉相遥一脸难以置信的问道:“你一条录音听了八年,什么都没听出来?”

“听什么,听你放屁吗?”屠苏呸了一声:“你录音里说的是人话?”

留言里头玉相遥大概说的是说他还是要去昆仑山,大概以后不会再回来了,他很抱歉但是他抱了不该有的想法,所以他要离开,忘了他这个人吧。

那年头各种肥皂泡沫玛丽苏混杂在一起,如今听起来格外的玛丽苏。屠苏咬牙切齿的样子,看上去要不是他坐在轮椅上,玉相遥明天就别想全头全尾的踏出门外。

“我前两天就不该放你进门,你八年前走的不是很潇洒吗?当天你拿朵玫瑰花剪剪刺儿叼嘴里,就能做潇洒巨星登杂志海报,我当场就应该打电话让星探来接你这个娱乐圈潜力股,你当年去昆仑山真是屈才了!”

屠苏骂完一串才顺下来气儿,他一口气硬生生的生了八年,前两天看见玉相遥回来高兴的忘了,如今被他没头没尾的话挑起火来,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上去。玉相遥的右手却攒着他的轮椅边,整个人压了上来,挡住了客厅的灯光,距离近的让屠苏能从他眼里看见自己的模样。

“我八年前为什么走的那么潇洒?还不都是因为你。”

玉相遥脸上没有笑容也没有表情,黯着的眼睛里似有风暴涌动:“还不都是因为你,所以我要去昆仑山。你以为谁喜欢风雪,你以为谁喜欢荒芜,要不是为了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去边境挨枪子。你要是教好了,我怎么可能去那边?”

他说完充满暗示性的用拇指搓了一下屠苏的下唇,屠苏的骂声硬生生停了下来,表情像是被雷劈了,下唇哆嗦着琢磨了半天的字音,没吐出一句话来。

“我去昆仑山去了八年,喜欢你喜欢了整整十四年。”

屠苏被这个动作一激,像是终于回想起了怎么说话,猛地一下打偏了玉相遥的手,怒骂道:“混帐!”

他说完就要滑着轮椅逃开,却被硬生生的摁死在了轮椅上,玉相遥抱着他,摁着他不放他走,在他被发丝挡住的耳边轻轻吹气,声调委屈。

“我喜欢了整整十四年,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名为爱意的河流被他用尽全力堵了六年,剩下的八年都在懊悔他为什么要离开。

玉相遥把屠苏抱到了床上去,然后咔哒一声,把他的手腕拷死在了床头蚊帐的杆子上。

“晚安。”

灯火熄灭。



屠苏依然醒在对方的怀里,只是不再能用那种平然好笑的想法,在去度到这个人的身上。

玉相遥今年二十八,有二十一年是自己名义上的被收养者,有十三年和他一起过每一个节日。

而他昨晚上说,他喜欢自己喜欢了十四年。

他昨晚没有睡好,他在床上睁着眼睛和玉相遥单方面吵架,漆黑一片的房间里头交杂着他的怒骂声和手铐撞击栏杆发出的金属碰撞声。玉相遥一字未回,只有粗浅的呼吸声能表明他睡在屠苏的身旁,屠苏骂人骂的口干舌燥,玉相遥沉默无言。

直到他也沉默的闭上了嘴巴,玉相遥才伸手把他揽过去,他尝试推开对方,可小腿不听使唤,一只手被老老实实的拷在床头,左手推拒的力度实在没有办法和玉相遥混了八年昆仑三年军校所比拟。可屠苏仍然不肯消停,直到玉相遥说再乱动我就要亲你了。

屠苏近乎僵直的停下了动作。带着热气的呼吸声萦绕在他耳边,他不知道玉相遥会不会真的那样做,但那样他真的受不下来,他心里头没底。

玉相遥像是睡着了,屠苏脑子里头都是线头,一条一条的抽丝抽出来。像是抽空了力气一样瘫在玉相遥紧紧缩着他的手臂臂弯里头,觉得好累。

他养了玉相遥养了十三年。

对方和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他把他收养回来,完全是因为良心。他的学术论文被学长指点过,他和家里断了经济来往,最困难的半年被学妹和学长一同接济过。他是那对夫妇的伴郎和好友,那天学长给他打电话,说来帮忙看一下玉相遥,他带老婆出门逛街的时候,他一口应了下来。谁知道这一照看就是照看了十三年。

停尸房外他拉着玉相遥的手签了字,又奋斗了好久把玉相遥拎了回来。晚上玉相遥那句“是你没教好”还在耳边回荡,不可否认的是他确实把玉相遥养歪了。他又想起自己过去常常问玉相遥什么时候谈恋爱,玉相遥的沉默他总以为是窘迫,现在才大概摸出来那是隐忍。玉相遥带着厚茧的拇指擦过他下唇的触感,到现在依然让他不舒服。

这是梦吗?

若不是梦,怎么如此荒唐?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能转身,于是僵硬着一个姿势在玉相遥怀里,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屠苏的生物钟不会因为他的晚睡而改变,他依然早早的睁开了眼睛,不适的动了动腰身。玉相遥揉着眼睛看着他,笑着道了一声早,然后视线瞟到了屠苏被拴起来的手,未来得及收回去的笑容就这样半笑不笑的僵在了脸上。两个人相对沉默。

“早。帮我解开。”屠苏率先打破了沉默。

玉相遥却只点头和他道了一声抱歉,便独自去卫生间换了衣服,屠苏难以置信的挣了挣右手的镣铐,金属碰撞发出铛铛的响声,然后看着换好了衣服的玉相遥冲他道:“我去军区报个到……很快回来,你不要走。”

“‘我不要走’?”屠苏又挣了一下镣铐,冷笑:“你指望一个瘸子率先进化个几百年长出翅膀?生物学家会感谢你给他们新的标本种类分析基因,率领人类大进步成为第一个海陆空三栖动物的。松开我。”

玉相遥在卧室门框那里看了看他的手铐,抬腿往客厅走去。

“混账!”

屠苏的叫骂声从卧室传来。

“小毛崽子,你到底要干什么!造反吗?”

“我要干什么?”

玉相遥闷闷的声音从客厅里头传来,随即是一沓脚步声,玉相遥猛地一下推开卧室的门,过大的力气使得门反弹回来,重重的扣上了卧室的门。玉相遥站在屠苏的面前,抓起屠苏另外一只没有被锁起来的手,盯着他笑了出来:“我真的以为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

他抓起屠苏的手,放到唇边微微点了一下,笑意盈盈。

“要么和我在一起,要么拖着你的废腿死在这里——你知道怎么选的,对吗?”

他的白手套被屠苏争动不休的动作抓出了几道痕迹,玉相遥单膝跪了下来,眼睛盯着屠苏,帮他撩了一把脸颊处凌乱的发丝,随手别到了脑后。

“我爱你啊。”

屠苏看着他的眼睛,被这句话深深一哽,张了几下嘴,最终却什么都没有骂出来。过了好久才开口:“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对我是这种心思。”

“可我想过。”玉相遥抓着他的手腕,时间久了有些微微的发热:“我梦见你的那一天之后我常常在想,我以后该怎么办,我想过逃跑,想过和你表白之后你会怎么骂我。如果你那时就知道我是这种心思,你会怎么做?屠苏。”

屠苏低下头去,刘海垂在面前,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他如果那时就知道玉相遥的心思他会怎么办?他不能把玉相遥扔出家门,玉相遥当时只是个未成年,但他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他如今有些无从下手,开口就是锁在床头和答应两条不得不选的岔路口,就像两条悬崖等着他这个瘸子去跳。

咔哒一声,玉相遥松开了他的手铐,捧着屠苏的脸亲了亲他的发顶。

“等我回来。”

什么都没变,但又变了最基本的本质。玉相遥常常呆在军区里头,只是在早上离开家的时候亲一亲屠苏,有时候是发顶,有时候是脸颊,或者是眼边唇边的小痣。屠苏看着他的背影常常想说些什么,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玉相遥拉着屠苏的手,抱他,亲他,搂着他一起睡觉,屠苏骂他,十几年没说出口的脏话都冒了出来,对方不为所动,只是不停的往他身上赖。

某个夜晚的凌晨一点,玉相遥还没有回来。屠苏趴在床上翻了两个身,最终还是没有睡着,他爬起来给玉相遥打了一个电话,对面没有接通,他皱着眉又打了两个,电话里头机械的女声让他在“滴”的一声后录音。

“sorry……”

他把电话挂掉。

屠苏做过外科医生,知道生命是多么脆弱的东西。他当年托了导师的关系找人进了那个停尸间,看见了学长和学妹不完整的尸体——被车轮活活碾压过去的。他又想到玉相遥的军区离家其实很远,玉相遥每天都要开着车往返军区和家。

——会不会是出意外了?

他心里头没个底,又很快的打住了这个想法。人们总是让自己不去思考那些不好的事情,仿佛这样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屠苏虽然如今看见玉相遥觉得烦恼,听见对方的声音就想主动耳聋,但他毕竟和玉相遥生活了十三年,他理智上希望这个人离他越远越好,但情感上却不想他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他又打了五个电话,无人接听。他有些坐不住,翻开地图查阅了一下玉相遥平日里头往返的路线,翻开了通讯录打算借个人情,查一下路况监控。

好在门口传来了钥匙开门的声音,玉相遥回来了。

屠苏松了一口气,把手机放了下来,玉相遥换了鞋开了客厅的灯,走进了卧室开始脱外套。却看见屠苏在那儿朝他瞪着眼皱着眉,一脸不耐的看着他。玉相遥解外套的手停了一下,问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屠苏嗤笑了两声:“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玉相遥脱下外套,拉开衣柜门用空衣架把外套架好,放进了衣柜里头。然后走到床头边上坐下,双手揽着屠苏的腰,唇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脸,被屠苏立即扭开了。

“我去拿东西了。”玉相遥也不得寸进尺,从裤带里头摸出来一个呢绒的小红盒子,怀抱着屠苏,不由分说的塞在他的手里,屠苏的拇指摩挲了一下那呢绒的盒子,心里有了不好的想法:“这是什么?”

“送你的礼物啊。”玉相遥温柔的眉目里带着浅浅笑意。

屠苏警告的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腰就要把小红盒子放到床头去,却又被玉相遥扯住了腕子,对方无不委屈的问他:“你不打开看看吗。”

屠苏对上他带有些委屈了的视线,最终叹了口气,把那只腕子从玉相遥手里挣脱收了回来,抬手打开了红盒子,黑色的内盒里头放着一条项链,上面缀着橙色的宝石坠子。屠苏看着盒子顿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合上了盖子。

“怎么了?”玉相遥抱着他腰的手紧了一点儿,温热的气息吐在他脸颊边:“不喜欢这个颜色,太艳了?”

“没有。”屠苏僵着身子,朝左边低垂着眼睛,尽量避开玉相遥。

玉相遥蹭了蹭他的颈边,发丝挠的他有点痒:“带上去我看看可以吗?”

是请求的语气,或者说更像是撒娇。屠苏摩挲了一下盒子,轻声道:“我不想带。”

右边没了声音和动静。

“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奇怪吗?玉相遥。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你不会觉得奇怪吗?”屠苏试着掰开玉相遥的手,却被玉相遥陡地抓紧了:“松手,疼!”

玉相遥低声在他耳边笑了一下,放开了手。

“是啊,很奇怪。”

他迈开步子出了卧室,往客厅阳台去了,昏黄的床头灯映着屠苏的脸,小红盒子在他手心里头安安分分的躺着。这是玉相遥回来之后送给他的第一件东西,他认得那是什么石头。

黄橙色的托帕石。他曾经和玉相遥说过,它的颜色很好看,玉相遥问他你喜欢吗。

后面没有下文,少年心思不知道跨越多少年凝聚成一颗有价的石头,躺在他的手掌心里。

阳台上的夜风萧瑟,外头小区不算亮堂的路灯灯光被层层叠叠的树叶遮住。一点橙黄色的火光点在阳台上,穿的不算暖和的男人伏在阳台的栏杆上抽着浓烟,过了肺吐在夜空中的烟雾消散,天上的星星无言的看着他。

他大概知道他做的不算好,也不像话,还像是把所有的事情都搞砸了。他仗着自己心上人行动不便,生硬的挤进他的身边,强买强卖他的爱意,混成今天算是他一人过失。

玉相遥心里头有些悲凉,他不清楚何时才能感化那双曾经温柔待他的眉目,或者他已经完全搞砸了这件事情。送项链不算是他一时兴起,他考完高考的那一年,屠苏就送过他一条项链,一直给他保存到现在。

是雕着麒麟的绿松石。

屠苏说你真是不留情啊,一走就走好远,还非要去军校。他收下今年的生日礼物,环抱了一下自己的暗恋对象,和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句话纯属放屁,但当时屠苏带着点不轻易见的促狭的笑,点了点他的额头,拿他当小孩儿哄。

“好啊,那你和我拉钩啊。”

玉相遥沉默的抽完了半包烟,带着一身烟臭味去了洗手间洗澡,然后进到了卧房里头,屠苏已经睡熟在了房间里,昏黄的台灯还给他留着,手心里头攒着他的礼物。玉相遥有些看着这个画面,有些眼眶发热。

他躺倒床上,环抱住了屠苏,和熟睡的他说了一声晚安。

第二天屠苏没有在玉相遥怀里醒来,他醒的时候玉相遥已经离开了家里,屠苏有些发愣的侧躺在床头,闻到了床边一丝令人厌烦的烟味。

玉相遥昨晚大概去了阳台抽烟。

可他是抽了多少让早上还残留着烟丝的味道?

屠苏茫然的坐了起来,看了一下手掌里头塞着的红盒子,开了盖子摩挲了一下那条项链,对着那块橙黄色的石头发了好久的呆,最终还是拎起来撩了一把黑发,将项链挂上了自己的脖颈。

冰凉的触感。

要命了。



他又这样独自过了一天,吃完了午餐和晚餐,躺在沙发上看书,等着玉相遥回来。玉相遥回来的比昨天还要更晚一点,近乎凌晨了才回到家里。却没有如想象一般看见黑漆漆的客厅,和散发着微光的卧室,亮堂的客厅里黑发美人抱着毛毯披在身上,手里头抱着书打着哈欠,宽松的T恤衫露着常年不见阳光的冷白色脖颈和锁骨,项链的银色链条在客厅的灯光下面泛着光。

玉相遥拿着钥匙的手顿了一下,默默的带上了门换了鞋,问道:“怎么还没睡。”

屠苏半个脸闷在毯子里,又打了一个哈欠,反问他道:“怎么才回来。”

“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玉相遥关上大门,眼睛微微瞟到屠苏锁骨上崭新的银色链子。

因为你不想看见我,所以我在楼下坐了三个小时,等你睡着。

军装的袖口微微皱起了一点,上头沾了一片枯黄了尾部的叶子。屠苏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团了团毛毯放在沙发的另一头,自己上了轮椅往卧房去了。刚刚用双臂的力量挪上轮椅,又被玉相遥拉过轮椅盯着看,屠苏不自然的偏了一下头,不去看玉相遥帽子下的眉目:“有什么事,很晚了。”

“你在等我吗。”玉相遥蹲下来,昂着头看屠苏。

屠苏满心想的都是拒绝,却被事实堵着口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该解释什么?解释他从前每个周末都在等玉相遥从学校回来等成习惯了?那样对方只会更加蹬鼻子上脸。

只是他不说话,玉相遥便当他是默认了,微微直起背脊来,捧着屠苏的脸凑近了过去。屠苏以为他又要亲吻自己的面颊,于是垂下了眼帘,偏过了头去。

他已经习惯了对方的强制行为,因为他根本坳不过他一手养大的小崽子。

只不过他这次估计错了,对方并不愿意止步于脸颊。玉相遥虔诚的亲吻了他眼角的泪痣,温热的呼吸扫过了他眼底的卧蚕。屠苏双眉紧蹙,垂着眼帘接受玉相遥的爱意。却没有到此为止。

他的脸被那双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手摆正了些,茧子摩挲着他的下颚和脖颈之间链接的那一块软肉,对方搓捻着不愿放手,鼻息纠缠,他甚至于看得清对方眼里的微微悲意与爱意。

像是要将他溺死在这该死的方寸之地里。

屠苏大概明白对方是在等待他的默许,他总是喜欢在做什么事情前和自己报备一声,等到他的默认之后才会去做,而这个习惯居然保留到了现在。

可他只是伸出了双臂,环抱住了面前的玉相遥,然后用右手手掌轻轻的把对方按下来,下巴枕着自己的肩头,他的气息打在玉相遥的耳侧。玉相遥抓着屠苏另一边肩头的手猛然攒紧了。

——好疼。

屠苏想,但他咬着牙硬生生一个字都没有喊出来,任由对方死抓着自己的肩膀,手掌也不曾离开过玉相遥的后脑勺,拒绝显得温柔而坚定。

玉相遥终于放开了抓着他肩头的手,挣开了他的手臂,恶狠狠的亲了一下他的下颚,发出“啵”的一声,燥红了屠苏的耳根。玉相遥此时的表情,像极了讨不到糖的孩子在泄愤。

他无不委屈的怪着屠苏。

“你既然不爱我,现在又是为什么。”

为什么给我留灯等我回家,为什么默许我留在你的身边。

屠苏没有回答他,他把帽子搁置在门边的木柜上,进了洗手间。屠苏的手指连着掌心一起颤抖,最后伏下腰去,两只手掌罩住了脸。

为什么。因为要将这一切让他觉得荒唐的东西结束,他首先就是要提刀,斩断他和玉相遥之间所有的过去,然后将他毫不留情的逐出门外。

可他这一刀割的肝肠寸断,却又贪心的不愿向前一步。

我拿你没辙。屠苏近乎是自暴自弃的想到:你别再逼我修改底线了。

只是可惜他的请求是无声的,玉相遥听不到,不知道,只是恶狠狠的一圈打向了洗手间的瓷砖。洁白的瓷砖上头夹了一点血丝和黑兮兮的裂缝。

他不明白为什么屠苏还敢用温柔待他。

明明已经知道了,明明是不愿意的。

屠苏听到了拳头砸在瓷砖上的声音,他在门口发呆了半晌,最终还是推着轮椅滑倒了洗手间门口,抬手敲了敲洗手间磨砂的玻璃门,在凌晨一点半对着里面的人道。

“玉相遥,我们谈谈。”

里面的人没有回应他,只有一片沉默。

屠苏不死心,又敲了敲玻璃门:“玉相遥,出来,和我说明白。”

里头传来闷闷的声音:“我说的不够明白吗……我喜欢你。”

“出来。”

“……”

“出来!”屠苏脾气上来了。

“……”

“你小子能耐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还要在瓦房上面蹦迪?”屠苏捶了一下洗手间门:“也不怕给自己摔残了,我让你出来和我说话,你耳朵里面长棉花了?要不要我帮你收割收割弹个棉花过冬?”

他说完这句话里头依然没有动静,屠苏刚要再敲,洗手间的门猛地打开,发梢湿漉漉的玉相遥居高临下盯着他看,道:“屠苏哥哥要和我谈什么?”

屠苏被他一句话里头的称呼噎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他上一次听到玉相遥这么喊他还是在玉相遥十岁,屠苏发狠的抓了一下轮椅,道:“谈你的问题。”

“只是谈我吗?”玉相遥作势又要把门带上:“那算了吧。”

屠苏一拳打在玻璃门上,觉得自己可能要被玉相遥气的命不久矣:“好,谈你和我,滚出来。”

玉相遥从善如流。

“好,第一个问题,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屠苏看着坐在沙发上抱着毛毯的玉相遥,憋了憋气吐出来一个问题,玉相遥团了团毛毯,看着他:“说出来你改是吗?”

“改你个头,我正大光明改什么改?说人话。”

“喜欢你好看。”玉相遥低下头去开始逐个逐个的数着手指列点:“会医术,人温柔,对我好,博览群书,聪明,日复一日的照顾我,跟我郑重其事的保证一些事情,还有……”

屠苏捂着头打断他:“行了……不需要再罗列了,单刀直入一些,是不是我把你养歪了,你去军校又没有看到好的,结果就莫名其妙的喜欢上了我?”

这话说出来怪燥人的,屠苏酒说完耳根子红了一半。

“你怎么会这么想?”玉相遥道:“我说过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四年。”

“你放屁呢,我养你养了十三年,你……喜欢上了我?”

“我爱你啊。”

屠苏被玉相遥的直白噎的说不出话,良久才低下头去,用手掌撑住自己的额头,呼了口气:“真的拧不回来了?”

“以前或许可以,现在大概不行了。”

“……愚蠢。”屠苏闭上眼睛骂了一句短的,也不知道是在骂谁。瘸了腿下不了楼已经够悲惨的了,养了十三年的孩子还喜欢上了自己,他抬头望了一下天花板,迫切的希望上头的灯轰的一下给自己砸扁掉。他尤其后悔自己脑子都没有理清楚,还拉着玉相遥非要说个明白。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玉相遥看见他逐渐软下来的态度,也不打算再放过他。玉相遥拉起他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腕,轻声问道:“那你对我有一点点感觉吗,一点点?”

“……”

“有吗?”玉相遥亲了亲他的手背。

屠苏把仰着的脖子慢慢放下来,对视上了玉相遥,呸了他一声,过了好久才答道:“我不知道……我尽量试试。”

他被玉相遥逼上了绝路,进是一刀,退是另一刀

他养了这个人十三年。

玉相遥估计是上辈子投胎过来的讨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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