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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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语/龙燕】沉默

*给 @Emory 的龙燕约稿

*时间线在云华之前大概


那石桌上头搁着的青白瓷碗,最后一丝热气也尽数殆尽,叫一杯好茶算是凉了个彻底。茶碗的主人沉吟着,手腕一抖一晃,合了扇子。他侧过头去,望着天边一线斜阳。

今日万里无云,斜阳落下山头前的晖光穿过树叶沙沙,打下一片交错的光影。那树下的人坐在石椅上,用扇柄轻敲了两下手心。他略微抬头,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似是呢喃着自言自语道:“子推兄……怎么还没回来?”

他声音低的很,就如同春风吹拂过新绿的河畔,非春蚕难以捕捉。龙井搁在石桌上的茶凉的近乎有些冰冷,他却好似不觉,捉来茶杯小饮一口,未流入喉中,先叫那冷茶的苦味摁皱了额上那双好看的眉。龙井微皱的眉眼里难得地,流露出了一分别同于他拒人千里之外的神色——或许是不满罢?

龙井皱着眉,却还是将那杯冷干净了的苦茶喝完了。他虚虚握着扇子,自石椅上头站起来。子推燕不知所踪是常事,龙井大多数日子里头已经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寻找——这听起来让人感觉龙井非常可靠而严肃。

文人雅客们多数总是不愿拘于一格的,就算是在意衣袍尘土,心中也总栖着一番桃园,或逃避繁华,或沉寂乡里。叫他们去记挂着什么人,听起来总带着几分的“知交”那叫人羡艳极了的意味。

可子推燕有时也是真的叫人厌烦。尽管龙井知晓对方并非那等“活着无所事事不妨死了为妙”的闲人,只是作为看的过于开阔的智者,在朝夕之间伤春悲秋,却也偶尔会在日复一日的追寻之中,自行分泌出一分求而不得的恼怒来。

他抓不住,拽不起,留不下。

这三个词该死的很,听起来未免太过无力,以至于有些无理。可事实却又是如此,叫人恼怒年岁有恨非往人身上抛,叫活着的人背着几十年蹉跎,几百年的闲人居士也逃不过。

斜阳照着寻人的居士,他提着灯缓缓向前。居士难得一遇的恼怒与意难平,便就死活栽在一心求死的人身上。好在他已经习惯到麻木,半颗心里装着过往,就地画了个铁笼子止步不前,半颗心里装着一个子推燕。那子推燕一分两半,一半叫“心动”,用来装居士不合时宜的晚春,一半叫“怒火”,用来烧毁那矫情到啼笑皆非的意难平和求不得。

二者经年不顾仪面,不知廉耻,要死要活的拉拉扯扯,叫居士本人不得不稍稍往前挪动半分,以至于让自己稍微喘口气儿,完美的起到了代步工具的功能。

那斜阳安静的掠过草木,如同海浪一般冲刷山野。另一头的山边似乎正又有圆月升起,极薄的一层绛色中略有一缕白。龙井虾仁提着灯笼,另一只手抓着扇,还能虚虚提着一点身上的直裾,好让自己的脚程更快些。他行路不急不缓,姿态稳重,但发丝随着他的每一步而向后扬起。

是个脚底下踩着春风四处刮,还要谦谦君子的“任尔胡作非为,我自归然不动”的贵人。

而踩着春风的贵人所寻找的“求不得”正斜坐在树枝上。子推燕放松地倚靠着枝干,目送着斜阳缓缓沉入山底,穿过树叶,打在他身上的光辉越来越淡,直到夜色将他整个人吞噬。子推燕收拢了翅膀,眼睛毫无焦距地直视着前方,喟叹似地悲呼,声音极轻道:“……又是一日。”

他总是在这儿看日落。

那远到模糊发蓝的山总是送走每一个日子里不同的太阳,代替子推燕数着他的每一日。

太阳落下,山野那一点热气,好像居士的茶一样散了。子推燕那宽大的翅膀“唰”地张开,打落了几片树上的绿叶,缓缓地往下飘去。他用翅膀盖住了自己,安静地在这样的自我保护下,倚靠着枝干合上眼睛。有回巢的燕子停歇在他身旁休息,偏头看了这长着翅膀的人一眼,扑腾扑腾翅膀,飞走了。

子推燕又睡在了树上。

夜凉露重。子推燕再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提着灯,在下头守候的龙井,他不知什么时候找过来的,也不知道在下头等子推燕睡醒等了多久,他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做着徒劳无益的事情。比如寻找一心求死的子推燕,又比如总是点着灯,等着对方回来。

“居士。”子推燕收拢了翅膀,低头与对方对视。

“夜寒露重,”龙井虾仁抬着头,孤灯泛着微光,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他道:“回去吧。”

子推燕和龙井虾仁四目相对,他的左手轻抚着树干,眼睛难得地闪了两下。二人沉默对立许久,一人提灯痴候,一人犹在天边。子推燕的食指指腹摁了一下枝干,粗粝的触感自指尖敏感的神经传入物质演变的大脑,化作精神的一缕丝线,穿过脑海。

子推燕轻轻磨了一下下唇,似乎想说什么。

龙井虾仁喊他的名字,重复道:“子推兄,下来吧,我们回去。”

子推燕收回了触碰着树干的手掌。他张开翅膀,一阵微风滑过龙井身旁,扬起龙井鬓边发丝。子推燕已经收好了自己的翅膀,安静的看着他,露水沾了龙井的衣袍,也粘湿了子推燕的羽毛。子推燕看着提着灯的龙井,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答应道:“好。”

深夜令人喜欢独处,喜欢胡思乱想,也让人寡言少语。这一对貌合神离,各自心有锱铢的“知己”望着来时的方向而去。子推燕慢了半步,跟在龙井的身后,他看着龙井提着的那盏灯,一步又一步,沉默顺从的向点着灯的府上而去。

二人在夜里走了许久,一字未言,只是重复着每天的日常。

这和每一日都没有什么不同,只是稍微晚了一些而已。

只是回到府中,龙井还是按捺不住那难得一见的恼怒,自觉要被那把火从头烧到了脚,那活了百年的躯体还是抑不住紧绷着的神经。龙井亲自取来了干毛巾,不由分说不由拒绝地,将子推燕带到房中,硬生生的将他沾了露水的翅膀一寸寸地擦干,好像这样就能稍微咽下那岌岌可危的真情实感,用那一点露水抱薪救火,也免得一把火将自己烧的肝肠寸断。

子推燕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样真是再好不过了。

龙井用细长的食指略微撩起子推燕那一点杂乱的发丝,为他摘掉不慎粘在羽毛上的落叶,挑落不该玷污他的灰尘,拭干令人羡慕的湿意。龙井有时候能摸到翅膀上的骨架,它们分布的大而不稀疏,犹如鬼斧神工。

他坐在子推燕的身后,低垂着眉目,发上沾着一片落叶。仔仔细细地做完了一些不算日常的事情,然后捞起带着一点湿意和灰尘的毛巾,匆匆离开。那落叶顺着他的动作飘落,不长眼似地停到了子推燕的手里。子推燕半阖着的眼眸睁开,看着停歇在他半摊开掌心中的叶片,轻飘飘的叹了口气,就像外头的夜风。

龙井回到房中的时候,子推燕已经躺在了床榻上。对方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的收好了两翼,侧躺着朝里,只睡了小小一块,乍一看上去,简直让人觉得子推燕只有那么一点。

龙井搁下了扇子,力度就像羽毛落在池塘之中。他褪了鞋,只踩着白袜,悄无声息的傍近了他的晚春。像鬼魂一样立于一旁,一动不动地直立在墙边,就像某种守护者,守护着大殿里的神像。又近乎苦行僧一般,干裂着跋涉万里,然后在终点虔诚地饮下鸠毒。

只是他起了一点不一样的心思而已。

只是一点。

他迟缓地弯下腰来,像是某种经年失修,再难以运转的机械。然后定死在一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他看见了子推燕眉心的印记,看见了他面上的一点茫然与沉寂,心口几乎是下意识的和自己作对,疯狂叫嚣着嘲笑着六个字:“想不起”和“得不到”。

龙井一开始,只不过是觉得他与昔日的自己如此相像而已。那自傲自矜的天才,曾经那样傲慢地走过京城,带着一点他自己都无法感知的纨绔气和清贵气,如同天之骄子行过万路,自以为无比。

然后被脏火烧成了一把飞灰,从今往后再想不起从前。

他看见被人人唾弃的子推燕,于是可怜他。多好笑的词语,更多日子里像是在替时间可怜自己,朝夕相处也是在经年后,才发现世上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许子推燕眼里,他才是那个可怜人呢?

他像个干渴的旅人一样,安静的看着子推燕,最后受不住那瓶鸠毒的诱惑,躺在了床榻侧畔,斗胆将对方捞入身旁,试图宣告什么东西是属于他的。

居士虔诚地亲吻了一下神明的发丝,然后向对方祈祷着自己的贪欲和自己对过往的忏悔。

他这才安然入睡。

子推燕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龙井虾仁,看见自己的发丝被他攒在掌中。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最后迟疑着闭上了眼。

只是他想:不该如此的。

所以食魂又何必活那么久呢?还不如早些死去,也免叫不该有的东西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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