娲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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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诡秘之主/伦克】若我们离开现实八百余里

*部分高德地图的友情提示我直说是周明瑞梦的

*我受够了,我要吃糖,24K纯糖,广记甜品一样甜的纯糖(尖叫

*倾情感谢我燃爹  @Randomize  给精神西北旅行家提供美食例案和部分灵感

*想要一点评论(但是请不要自助发刀!!在旅途里请忘记爱人和天地之外的一切!


:8月10日 青海旅行第一天  北京时间下午三点


当伦纳德开着SUV,勉强卡着限速不停往前跑,终于在公路上接到克莱恩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这个该死的点钟折磨着所有的生物,外头的阳光热辣的恐怖,将整片大地烤的像是要冒起火来,连夹着沙的风都像是烟火刚刚烧干后,滚烫的余烬,稍不留神,就要烫着人。

这条公路在景区与景区之间的半路上,这儿黄沙千百年一成不变,看不见草甸。碎石与黄沙被风吹得滚滚,高温连带着空气也一起变了形状,使得公路的白色边界线都跟着扭曲。副驾驶车窗外的周明瑞眼眶通红,额头上冒着汗,嘴唇都稍微有点裂开了。

“Excuse me……”周明瑞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感觉浑身都被火点着一样热,他操着因为干渴而沙哑的嗓子,用他不知道口音正不正确的英文试图和终于停下来的唯一一个人交流:“I'm lost……No,I……”

这话讲到一半,周明瑞就有点讲不下去了,这个来龙去脉有点长,他不知道怎么用英文表述出来。而这里是半路,信号也不好,他微信消息都转了几圈都发不出,更别提打开网页用翻译器,也就是说他现在根本没法和这个唯一的希望交流。

该死的,我怎么就没把离线翻译器带出来!周明瑞狠狠地唾弃了一下自己,试图继续用英文比划出来。

“我听得懂中文。”伦纳德看着皱着眉头的周明瑞,笑着把这句话又一次复述了一遍。随后他将副驾驶位的车窗彻底摇下来,伸手将自己还没开过的百岁山递给周明瑞,问道:“你看上去遇到了麻烦,有什么是我能够帮你的吗?”

感谢上帝!周明瑞简直要泪流满面了,他也不管这个留着长发的人居然是男的,说了声谢谢就直接拧开了矿泉水的盖子,握着瓶子往喉咙里头灌了三四口,将它喝掉了一大半。

在喝水的间隙里,周明瑞透过水流涌动的瓶子,稍微留意了一下这个说自己听得懂中文的外国人,对方长了一双很漂亮的绿色眼睛,笑着的时候像是要把人都含进去,那头过长的黑色头发扎了个松松垮垮的马尾。在刻板印象的引导下,乍一看,谁能想到这是个男的?

直到将瓶子里的水喝到只剩下三分之一,周明瑞才觉得自己的又活了过来,那快把自己整个人点着的火勉强熄灭了一些。他清了清嗓,尽量简短地表述了自己遇到的麻烦。

“是这样。我本来是和公司一起出来旅行,但是因为遇到了一些麻烦,我的同事可能先走了,而我现在打不到车……”

这儿是塔尔寺往前头的半路上。周明瑞本来是要和同事一辆车继续往前的,但是离开之前,黄老板的女儿黄贝贝突然让他去帮忙看一下民俗摊位上的小玩意,买点东西,回头公司发出来做这次旅行的纪念品。

“我的车子会在半路上等你,你买完之后,往前面的公路走一点,我租的SUV就停在那儿,”黄贝贝坚持在这样的地方继续踩着高跟鞋,令人感到奇异的是,她一路踩着碎石黄沙和粗粝的公路,脚都不打一次滑,周明瑞不说,心里头还是很佩服的——在拿到采购经费之后更佩服了。

结果就这么一回,就出了连环的问题。

民俗摊位的老板日日年年在这种地方摆摊,脸色居然白的像个死人就不说了,关键是,他碰瓷!

那像个死人一样的老板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在周明瑞挑东西的时候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当周明瑞要离开的时候,他强拉着周明瑞,非指着周明瑞碰都没碰过的一个挂坠,硬拉着周明瑞纠葛半天,说是周明瑞弄坏的,甚至闹到了巡警那儿,进了游客中心调解。这还不算奇葩,奇葩的是,一边调解,那个老板还一边握着金币说什么:“他在塔尔寺,在塔尔寺游客中心。”

周明瑞当时汗就下来了,别是还要半路打劫吧!他们和巡警扯了半天皮,总算把这事儿扯干净了,打开手机一看,黄贝贝说她往前开一点,她停的位置有风沙,让周明瑞赶紧过来。

于是周明瑞就离开了塔尔寺,带着一包小纪念品一步一步沿着火烫的公路往前走,可是他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都没看见黄贝贝大小姐的SUV,而到了公路上,这儿的信号就开始出岔子了。周明瑞发不出微信,也收不到信息,他试着打了特意记下来的公路求助电话,结果是甜美的女声和忙音——他打不通。

而走了好长一段公路的周明瑞脚又疼又辣,身上也没有带水和充电宝,手机只剩下了百分之二十的电量,实在没有精力返回塔尔寺寻求帮助了,只好试着学那些公路电影的主人公,试试能不能搭上顺风车,让路人把他拉回塔尔寺。

结果在这儿站了半个小时多,最终只停下来了一个绿眼睛的外国帅哥,差点语言不通。

不过周明瑞不知道的是,这个唯一的指望脸上虽然带着笑,假装是很认真地听着周明瑞讲来龙去脉,实际上是对着他发呆。

感谢马里奇他们。伦纳德一边听,一边想,你是真的能跑,能不能先告诉我这儿他妈的是哪儿啊?

“您方便吗?”克莱恩看着这个漂亮到过分的外国人,试图说服对方帮助自己:“您只需要把我拉回,不,带回塔尔寺,我会付您车钱和油费……”

开玩笑,拉回去?伦纳德咬了咬后槽牙,你知道我一路赶过来,让贝尔纳黛和马里奇拦住你多辛苦吗?你知道吗克莱恩!

“没关系,先生,”伦纳德手腕轻轻用力,打开了副驾的车门,而后挪回了驾驶位上:“我一个人出来旅游,不介意多带一个伴——我可以带你去找你的同事,你愿意和做我这趟旅行的同行人吗?”

周明瑞看着打开的SUV,看着对他发出邀请的帅哥,愣了两秒。伦纳德看着他那张茫然的脸,眨了两下眼睛,笑出了声:“不愿意吗?”

“……倒也不是,呃,那什么,谢谢。”周明瑞慢吞吞地踩上了SUV,抱着自己装手机和纪念品的小包,拿着手机坐上了副驾驶位:“我会付您车钱的。”

不是,这是什么乙女游戏的油腻发言啊!什么叫“你愿意和我做这趟旅行的同行人吗”?

这个有点过于热情的外国人车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连副驾驶位都有些乱七八糟的,周明瑞很勉强才没有把副驾驶位上的一个纸巾盒挤下去。纸巾盒旁边有一只很胖的黑猫玩偶,脖子上挂着黄色的水晶吊坠。

“车子有点乱,有什么东西咯着你,就都扔到后面去。”伦纳德左手虚虚握着方向盘,右手先是勾起一副墨镜戴在自己的脸上,而后又将挤到克莱恩的那盒印着红色延安logo的纸巾盒子和玩偶都径直扔到了后头。最后还顺手把自己扎头发的皮筋也扯了下来。

可惜了。周明瑞想,那只玩偶还怪可爱的。

周明瑞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辆车的车主好像在看到后座那杂乱的一堆东西后顿了顿。不过他没多想,只是将刚刚开门时不小心卷到副驾驶位上的一点沙子拍掉,然后扣好了安全带。

而顿了顿的车主心里头腹诽:“克莱恩真是给自己安排的明明白白,租了辆车不算,我都没仔细看,居然有这么多东西。”

当伦纳德握着金币进入这个新梦境时,他睁开眼第一时间看见的就是高铁站。伦纳德站在高铁班次的灯牌下面,看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和行色匆匆的行人,一时间都没搞懂自己要干什么。幸好他们几个拥有金币的人,在梦境之外另外琢磨出了用金币互相联系的方式,这回是贝尔纳黛告诉他们周明瑞的公司要组织出门玩,去西宁走西甘大环线,而马里奇直接就在塔尔寺。

伦纳德站在高铁站里,打开不怎么用的手机,刚好看见一张去兰州,然后兰州直飞的机票。

甚至还有租车信息。

好说歹说起码给出了这次去的方向,甚至还给他包了车。伦纳德什么都没收拾,直接开冲。一路上他们彼此用金币互相联系,总算是让贝尔纳黛拖慢了行程,让马里奇押住了克莱恩,一直等到他开车来到这儿。

“要不要吃点东西?”伦纳德没开车前就留意到克莱恩的嘴唇干裂,脸色也不太好看,于是又翻身在什么杂七杂八东西都有的后座里东翻西找,最后找出来一袋子的那种片装红豆吐司,还有酥油花和六只被塑胶绑在一起的rio。

他把这堆东西全都扔到了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克莱恩怀里,然后试图把后座上被自己翻乱的毛毯和衣服收拾干净。周明瑞看着怀里的酒精饮料,狐疑地看了一眼这个同行者,然后发现这个中文不错的外国人胸口敞开着,透过黑发之间的缝隙,他直接能看见对方锁骨。

或许只是异国风情。周明瑞重新把眼神撕了回来,看着那个酒精饮料:“开车是不是最好不要喝酒。”

“嗯?酒……喔,扔错了,”伦纳德一个眼神瞄了回来,继续埋头进了后座的杂物堆扑腾,给周明瑞换了一支百事洁厕灵:“还有这个。”

周明瑞看着怀里的百事可乐和吐司,最终没有熬过自己的胃,想着自己一个丑陋的肥宅是没有色好图的,而公司发现自己失踪也会找人,于是在公司群发了个不停转圈的消息,说了声谢谢,直接开吃。

他没赶上公司的车,自然也就没有吃上午饭,他从早上七点到现在就只吃过一顿包子,快要饿死了。

而在后座翻腾的伦纳德遗憾地发现东西太多了,他根本没法收拾,于是彻底放弃,任凭那堆东西乱糟糟地摆在那儿。他坐回了驾驶座,把周明瑞放在旁边的酒精饮料往后扔回去,那六罐绑在一起的东西砸到了一个黑色的硬壳箱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好了,”伦纳德扣上安全带,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提着另外一只墨镜,递给克莱恩。他朝着克莱恩抬了下下巴,问道:“接下来往哪走?”

“我们公司的路应该是走的大环……呃,先往德令哈走吧。”周明瑞接过伦纳德递过来的墨镜戴在脸上,总算适应了这里的光线,眼睛也没有那种热辣疼痛的反应了。

这里的风景色饱和度太高了,周明瑞一直睁着眼睛往前走,夹着黄沙的风和高饱和的色相都让他眼睛痛。他用刚刚从纸巾盒里抽来的纸巾擦了一把自己脸上的汗,手指拨弄了一下车载空调的空调片,让空调风对着自己吹,总算是舒服了一点。

七月底的西北……真是热得要命啊。周明瑞无声感叹。

旁边的伦纳德调了半天,总算是调好了方向和目的地,他开着高德地图,轻柔的女声轻轻道:“高德地图为您实时导航——沿公路一直向前,由京藏高速转109国道向前——导航开始。”

车子缓缓地动了起来,跟着一辆飞驰过去的牧马人后头远远吊着,周明瑞墨镜中仿佛天黑后的景色疯狂向后退去。他劳累地打了个哈欠,给工作群发了第二条消息,然后看着那不停转着的轮盘,轻轻抿了抿唇,问道:“那什么,我能睡会吗?”

一路沿着公路往前走,到现在才打到车,吃饱喝足的周明瑞是真的有点累了,连大腿都感觉有点抽抽。

“当然,”伦纳德道:“你睡吧,我开车——你要毛毯吗?我车里空调开的还蛮冷的。”

但是这句话落了空,没有人回复他。伦纳德分了一点余光看向副驾驶位,发现克莱恩已经靠在窗户那边睡着了。

这样睡着等下车轮卡着石子是要被震醒的……可是自己上手也会把他弄醒。伦纳德将余光收回,看着前头一望无际的公路,最后想,算了,就让他震两下吧,醒了再说。


“现在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整。”高德小姐轻声道。


周明瑞是被伦纳德拍醒的。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车已经停了,不知道这个外国人什么时候停的车,也不知道车停了多久。车外头的青草已经替代了炎热的黄沙,鲜绿色的色块慷慨地一片片一层层地铺着,周明瑞的墨镜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到了怀里。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突然感觉自己被什么绑住了。

周明瑞神经一跳,猛地醒了过来,随后看见自己身上盖了一条宽大的,紫色的毛毯。毛毯的另一方向被牢牢绑在副驾驶位上的车顶把手上,刚好是自己迷迷糊糊睡过去时头偏向的位置。毛毯一头被压紧在一个纸巾盒下,另一头绑着,刚好让他的头碰不到车窗。

虚惊一场,差点把周明瑞吓出一身冷汗。

“醒了吗?”伦纳德又把头发扎了起来,他侧着身体,一只手扶着周明瑞的肩膀,另外一只手指着外头:“我看外面挺漂亮的,就想着把你喊醒。”

温柔的高德女声适时提醒道:“您已沿109国道抵达青海湖,距德令哈还有359公里,预计时间为,三小时……”

周明瑞将身上的毛毯放到旁边,又嫌挂在把手上的毯子挡着视线,于是将毛毯拆了下来。那一抹蓝色几乎是吸引着他迫不及待地加快动作,想要看见那个湖,看见那夺目的蓝。

那紫色毛毯随着最后一扯,轻轻落在了周明瑞的右手上,窗外的一切都再无可阻挡,直扑向他们的眼眶里。

薄薄的一层云压在地上,仿佛蓝色的湖的尽头就是天空。这里的天太低了,乍一眼看过去,低到云朵都要亲吻湖面,还要勉力令自己不落下来。整片青海湖是看不见对岸的,周明瑞放眼望过去,感觉在看一幅工整又美丽的画——视野的边界像是一条直线,只将这里分成了水平的两种颜色——绿的,还有蓝的与更加夺目绚烂的蓝。

“好棒!这是个湖吗……这居然是个湖!”坐在驾驶位那边的伦纳德几乎整个人都要扑倒在副驾驶位上了,他挤着克莱恩,道:“太棒了!你看那个云,我甚至怀疑那只是湖水的一部分!”

周明瑞被他摁着肩膀,陌生的外国人对着他大吃货帝国的风景大呼小叫,似乎都唤起了他的民族自信心,他有心想在外国朋友那儿装一下,可是这点小心思也被青海湖摁了下去——远远看去那湖简直像是膨胀了起来,在水天交界线那里,起着像是还没蒸熟的包子的弧度。

没人能够在这里不屈服于自然本身。

周明瑞抓起眼镜,看见这里从近岸到水天交界线,湖水的颜色由一开始开始的浅淡天蓝,逐渐变成与此刻天空一模一样的色彩,直到水天交界线,蓝色要和白云混在一起。

这是个湖蓝色的生包子。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随后跟着一起呼喊,也没管陌生人还摁着他的肩膀:“太漂亮了!”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发现旁边一直摁着他的肩膀的陌生人没有继续说话了,周明瑞抬头望过去,勉强透过伦纳德的下颌线,看见他皱着的眉头。

“怎么了?”周明瑞疑惑地问道。

伦纳德眉头皱的更紧了:“不要打扰我,我在想诗句。”

周明瑞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连忙摆摆手,道:“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你这样,挺好玩……”

“我听见了,”伦纳德拧了拧鼻子,假装露出严肃的模样,然后笑了出来:“嘿,不过随便吧,我不在意。认识一下,我是伦纳德,伦纳德.米切尔。”

“谢谢你愿意载我,还特意喊醒我看青海湖,”周明瑞笑道:“我叫周明瑞。呃,你有一种诗人的气质,如果你没有说刚刚那句话,我可能以为你真的会写诗。”

听了这句话的伦纳德耸了耸肩膀,用手指着车窗外那些被扎成圆锥模样排列的旗子,问道:“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挂这些旗子?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吗?”

绿色的岸边坐着许多游人,那些游人同样围着那些个旗子。周明瑞发挥自己知识混子的本性,还有出发前做的一点点小功课,回答伦纳德的问题:“那是蒙古族的五番旗,是民俗之一。你看那里时不时有五种颜色?蓝色的旗子表示蓝天,白色是白云,绿色是江河水,红色是空间护法神,黄色则象征着大地。原本只是彩旗,后面就具有一定的宗教意义了。”

他讲完这么一大串,那刚刚被摁下去的小得意又冒了起来,伦纳德大概是嫌热,又解开了领口的一粒扣子,敞着锁骨接着问:“什么宗教意义?”

周明瑞沉默了。

“我不知道,我不是蒙古族人。”周明瑞说。

伦纳德失望地看着那个旗子,嘟囔了一句好吧,坐会了自己的驾驶座上,扣好了安全带,说:“我们接着向前吧,你的同事回你消息了吗?”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周明瑞将毛毯叠好,墨镜妥善地放在了车把手旁边的凹槽里,随后划开了手机。这里的信号也不怎么样,但是大概是之前经过过信号不错的地方,能够看见工作群里头给他的回信。

黄世仁:小周啊,你没上车啊?

黄世仁:哦,你上车了,车牌号发我们一下吧,我们刚过茶卡盐湖。

剩下的就是同事们无关紧要的含蓄问暖了,周明瑞要了一下车牌号,结果还是没能发出去,依然是不停旋转的加载符号。周明瑞退出工作群,打开了黄贝贝的消息框。

大小姐:等你的时候车出了点小毛病,修好的时候你不见了,刚看到消息。

大小姐:不好意思。

……算了,随便吧,毁灭吧。周明瑞将手机摁灭,无由头地想到,反正你们是资本家,我就是普普通通的无产阶级小孩,拜拜,我和男模级外国帅哥浪迹天涯。

有空拍张照片,回去羡慕死他们。周明瑞迅想好了打击报复的办法。

伦纳德一边看风景一边开车,一路上开得很慢,青海湖有时沿着公路离他们很近,有时很远。红色的栏杆拦着公路,拦不住美景给人带来的震撼。

周明瑞看着窗外的飞鸟飞过,看着写着环湖西路33号的石柱在后视镜那儿一点点退去成为一个小点,直至最后再也看不见。高德地图的女声依然不紧不慢地为他们指引方向,周明瑞却忽然没那么急着想和同事回合了。

跟团累得要死……出什么事儿还要和同事闹矛盾。

而且今天中午黄贝贝那事儿确实令他有点不爽,或者还不是有点,莫名其妙被丢在这种人生地不熟气候还恶劣的地方,周明瑞心里骂娘的心都有了。如果没有被途经过的伦纳德拉起来,他可能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还不如和伦纳德作伴。周明瑞心里头冒出了个想法,然后很快又被自己摁灭了,这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苍茫的景色又铺展开在他的眼钱,草甸一点点缩回泥土之下,泥土又被荒草覆盖,荒草的尽头是开裂的公路和黄沙。这片大地美丽而又满目疮痍。

伦纳德开的很慢,比限速还要再慢些,高德地图都看不下去,催了好几声为了您的行程安排,建议适量加速,前方限速80。不过伦纳德没有听,只是顺手又把马尾解开了。

他就是来留下克莱恩的,开快点让他去找到那帮人?做梦。

他倒是美滋滋了,连怀里的金币一直在不停的震动都不想管了,那头的贝尔纳黛倒是盯着金币,脸色不那么好看,灰雾气息的联系没有断掉,勉强能够通过联系看见那边开车的伦纳德和发着呆的克莱恩,只不过伦纳德一直没有回她的信息。

“贝贝,要出发了!”

贝尔纳黛将视线往后微微偏移一点,看见自家收拾的人模狗样的老爹终于撩完美女,神清气爽地准备继续往前开。

算了,谁管他们。贝尔纳黛对着黄涛露出个笑,示意自己听到了,随后踩着高跟鞋上了车,跟着一脚油门轰上了马路。

就当是出来旅游吧。她想。

窗外的黄沙碎石,还有一圈又一圈嶙峋的雅丹地貌一开始还让周明瑞有一些趣味,但很快他就看累了,低下头准备玩手机的时候发现手机已经没有电了,只好作罢。

这样的旅行有点枯燥,周明瑞打了个哈欠,没有想到这一路居然这么长。绿色的指示牌上写着这里距离茶卡盐湖还有一百五十里,如果不在别人的车上,周明瑞简直想再睡一觉。但是感觉这样又不够礼貌,只好作罢。

“米切尔先生是外国人吧,”周明瑞时而拨弄着空调片,时而拨弄着自己的眼镜,没话找话道:“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这条公路和铺就黄沙的色泽一样大气,直直向前,没有太多需要拐弯的地方。伦纳德左手半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不知道从驾驶位的哪儿摸了一把糖,扔给克莱恩。

“本来是为了见一个朋友,”伦纳德自己单手撕开了糖果包装,包了一颗道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现在的计划是旅游了——就喊伦纳德就好。”

伦纳德扔过来的糖有点太多了,周明瑞只接住了几颗,还有几个滚到了副驾驶位下方,周明瑞弯下腰去把它们挨个捡起来,发现是黑糖话梅,专门治晕车的专属糖果。

他依次撕开了两个糖果包装,将两粒糖果全都包在嘴里,之后将糖纸扔到车前头的小纸筒里。周明瑞等了半天,没有等到伦纳德的下一句话,只好自己搭话头:“那你是哪个国家的啊?”

开车开的和划水一样的伦纳德想了想,想起了之前克莱恩也有问过这个问题,当时克莱恩猜测他是法国人,于是就之前的坡下这个梦境的驴,说:“我是法国人。”

“那巴黎铁塔的广场是什么样的?”

巴黎铁塔?那是什么东西。伦纳德有点牙痛,只好选择随便敷衍过去。他每次进入梦境都要重新认识一遍克莱恩,很多事情都只能慢吞吞的摸索,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克莱恩胡编乱造,勉强给他拼凑出来了一个“巴黎铁塔的广场”,完全忘记自己可以说自己不住在巴黎。

不过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明瑞听着他有一搭没一搭,时不时掺杂着两声“啊那个”“嗯嗯”的话语,猜想伦纳德可能不太愿意和他聊天,于是最后说:“我们开个车载音箱?”

他说完这句话,伦纳德立即松了一口气,讲话的语调都轻松了很多:“行,你帮我摁开吧,我开车。”

周明瑞抬了抬眉头,看着伦纳德无聊到没处放的右手,最后还是自己上手摁开了SUV的影音系统,点开了音乐曲库,简单地上下扫了一下,嘟囔道:“这些我好像都听过……”随后为了顾及车上的外国人车主兼他的恩人,周明瑞慢吞吞地摁了一首外国曲子。

欢乐的哼唱声顿时充满了整辆车,快乐的节拍短暂地吸引了伦纳德的注意力,周明瑞留意到伦纳德把视线投向了歌名,抬起无处放置的右手点了个循环,然后跟着哼了两个小调,只不过哼的没有一个调在调上,似乎根本就对这首曲子不熟。

《Good time》的欢乐鼓点让人的心情都变好,伦纳德一边开着车,右手时不时敲打两下大腿跟着打拍子,周明瑞则在旁边撕着汤纸,意图把伦纳德递给自己的糖全部吃光。

“那只猫布偶我可以拿来看看吗?”周明瑞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想撸猫的心,哪怕那只猫只是一只布偶。

“当然可以。”

得到允许的周明瑞立即顶着安全带的束缚,艰难地侧过身,把左手伸了过去,照着视线一通乱摸,食指勾了老半天,终于勾到了那只布偶的绳子。他借着绳子把布偶勾到手上,然后弄进了怀里。

这只布偶穿着黑色外部,黄色内衬的斗篷,脖子上挂着一枚黄水晶,通体全黑。周明瑞将猫从头到尾摆弄了个遍,伦纳德开了好长一段路,回过头发现周明瑞还在玩那只布偶。

“你很喜欢猫?”伦纳德问。

“还行,”周明瑞回答道:“这布偶叫什么?我回头上网也买一只。”

叫什么啊,伦纳德看着那只布偶,想了半天,说道:“它叫愚者。”

“这是什么糊弄玄虚的怪名字。”周明瑞握着愚者的两只爪子,连着摆弄两下,让它鼓了鼓掌,挑了挑眉毛。听了这话的伦纳德既看着周明瑞,又看着周明瑞怀里的那只猫布偶,语气里都是抑制不住的笑:“那你觉得他应该叫什么。”

“咪咪?”

伦纳德不行了,他现在就要开始笑,咪咪?这要是换成愚者信徒,知道他们的愚者居然把自己的尊名改成了咪咪……怕是当场就要撞墙……

“……虽然我名字取得烂了点,但你也不用笑成这样吧。”周明瑞无语,抱着愚者不说话了。

“高德地图友情提示:现在时间为,北京时间晚上七点,即将抵达茶卡盐湖,大约距离还有一百公里——大约还有一小时即将日落……”

甜美的女声打扰了他们的小插曲,并且告诉了他们后头的日落时间,只是声音在尾部的通知里稍微有点变了形。伦纳德听着那个日落提醒,微微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克莱恩。

“周。”

正在周明瑞放过了猫布偶,准备把三颗糖一次含到嘴里的时候,伦纳德突然喊了他的名字,他先是诧异地嗯了一声,一时没准备,差点把之前包进去的两颗糖吐出来,而后才后知后觉发出一句哦,想着是觉得全名太难念了吗。

“我们开快点?去看日落吧。”伦纳德在背景音乐的欢呼声中道。

“啊,好啊。”周明瑞奇怪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和自己提前说,随后他就立刻明白了。

因为具有放浪不羁的诗人气质的同行者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周明瑞瞪了一下眼睛,一时间只能听见高德地图导航小姐的那句您已超速了。

“你超速了!”周明瑞反应过来,几乎是喊出了声。他一时间没控制住音量,这开的实在是太快了,简直像是在重庆坐黄色保时捷!他看着那个表盘上的红色指针蹭蹭蹭两下跑到了180,活生生比限速高了整整一倍以上。

旁边的伦纳德终于将右手放到了方向盘上,可他居然还能扭头过来笑着说:“嘿,小点声儿。你最好许愿我们不要被抓,不然今天日落之前,我们就到不了盐湖了。”


“您已抵达茶卡镇,导航结束。”


感谢放过他们的巡警。这是周明瑞下车时的唯一一点想法了,托伦纳德的福,他的困意消失得一干二净,尽管知道他们走的是平直公路,几乎不会出岔子,周明瑞还是没敢睡。

不过在绝对过了限速的旅程和高德小姐严厉的多次警告后,他们抵达茶卡镇游客集散中心时也已经是晚上七点四十。伦纳德找地方停车的时候周明瑞看见这儿极低落的天边已经怯生生地翻出来一点暗色,在向着西边一点点侵吞着蓝天,要将云朵都纳入暮的怀抱。

他们在游客集散中心买了三十块钱的百度云车票,出示票务后继续向前开,一直开到了景区附近。伦纳德握着方向盘,问道:“为什么这里除了门票钱之外还要格外收费?”

“因为这里是旅游景区,”周明瑞看着窗外的景色:“大家都习惯多给别人钱了,比如说泰山一根冰棍卖二十块钱,这波乱收费的就是给人民群众惯出来的。”

因为海西属于民族自治的地点之一,这里的所有指示文字都用了三种语言,汉文藏文和蒙文三种不同的文字排排列地挤在同一个掉了漆的木质牌子上。

等到他们终于进了景区,在各式各样的SUV和越野车中找到停车位停好了车,周明瑞的眼睛已经直勾勾地望着那边的售票处看过去了。伦纳德却没有立刻熄灭发动机拔出车钥匙,而是又扑腾翻到了后座开始翻箱倒柜,最终在那一捆rio旁边打开了黑色的箱子,在周明瑞眼皮子底下里面翻出了相机和黄色的拍立得。伦纳德将相机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随后开始努力和拍立得和胶卷做斗争。

在周明瑞终于看不下去,伸手帮伦纳德将拍立得的胶片装进了拍立得里头之后,伦纳德才挠着头,像个傻子一样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右手手里拿着拍立得,拔下了车钥匙。两个人一左一右打开银色SUV的车门下了车。

这里的人比起青海湖的人多了很多,人群杂乱,地面也不是那么干净。伦纳德和周明瑞各买了六十块钱的票进场,在进场之前伦纳德在展览图那里研究了半天,最终选择了放弃,他对这里的景点一窍不通,就像之前在泰山一样,于是他转过头去看克莱恩,问道:“你打算怎么走?”

“直接去天空之镜吧。”周明瑞指了一下木质展览牌的地图,说:“现在都七点多了,我们坐小火车过去。”

这里的日落太快,天上的昏黄色已经在他们说话途中开始逐渐变得浓稠了起来,金色的光轻而易举地透过薄云向前逸散。他们进了挂着蓝色大字的景区入口。值班的保安旁边挂着个白色的大喇叭,告诉游客们直接刷身份证,系着喇叭的栏杆上挂着禁止宠物进入的红白色标识。

进了景区,两个人跟着指示牌走了一段路,周明瑞留意到伦纳德始终稍微后退半步,像是等着他来指路。为了让这个帅哥看上去不要那么像傻瓜,周明瑞主动地分担了他手上的拍立得。

这样的举动带来的效果非常显著,对着伦纳德的脸窃窃私语的人变得更多了。

“我们是走到天空之镜,还是坐火车?”出于对载自己逛景点的感谢,周明瑞诸事都先问过一遍伦纳德:“还是说你想去天空一号?”

伦纳德的眼睛全都扑在了盐湖的白色盐山和盐滩上,似乎对这样的风景很是新鲜,而对于周明瑞的问题随口嗯嗯了两声,道:“我不知道,你来决定就好。”

周明瑞今天上午已经走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路,不想再走,于是指了一下左边的方向——那里是小火车的售票点,他道:“那我们去坐火车吧——那什么……”

“怎么了?”伦纳德的眼睛终于从人头后面的白色盐山上撕了下来,问道:“周,有什么事情吗?”

周明瑞咬了咬后槽牙,犹豫了半天,决定把脸皮舍弃一下,他的大腿不允许他死要面子继续逞强。他抬起头来看着伦纳德,说道:“是这样,我的手机没有电了,现在没法付款,能不能先……”

“没关系啊,我有钱,”伦纳德拍了拍裤袋里装着的钱包:“走吧,我们去坐火车,希望能够赶得上日落。”

大好人!周明瑞简直要把感激之情都写在脸上了,他主动退了一点,保持着和伦纳德齐头并进的步伐,没话找话道:“这里的人真多啊。”

茶卡盐湖作为知名景点,更作为抖音上所谓的“一生必去之地”,一年四季都人山人海。他们买了两张一百块钱的小火车票,然后就在火车站开始排队,等待上车。小火车一趟只能上五十人,周明瑞站在伦纳德前面,跟着人流慢慢往前走。

等了大概二十分钟,他们终于上了火车。木质的小座椅,两边是敞开的,风吹过来带着盐体的淡淡咸味。天上的云压在地上的湖上,夕阳底下云的倒影乌蒙蒙,红色长裙的姑娘们拥满了火车和走道。小火车开经之处,周明瑞看见了被水泥杆子像串烤肉一样串起来的警示牌,这些警示牌里有橘色的火车标识,而后是禁止行人通过的红色警示。

轨道两边是木头和粗绳拉起来的栅栏,隔开了徒步的行人和满是碎石的火车轨道。小火车车如其名,周明瑞坐着感觉有点挤,不过车上座位的木头凉凉的,带着咸味的风缓缓地吹过来,比呆在车载空调上舒服了不止一星半点。

当周明瑞终于把视线从沿路盐湖挪下来时,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感觉挤的问题,同行的伦纳德放着另外一边的风景不看,非要和他挤在一起。周明瑞一回过头,差点和撞上伦纳德的鼻子。

坐在对面的姑娘先是对着伦纳德的方向偷偷地笑,而后变成了对着他两笑。周明瑞有心想去推一推伦纳德,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样的举动——只是挤着还正常,推两下就真的很像gay佬了!你们欧洲人都这么不讲究的吗?

小火车一路途经了几个站点,最终停在了终点站天空之镜,附近到处都是下水踩盐的游人。他们在岸边站了好一会儿,最终两个人谁都没有下水,只是站在盐湖旁边,伦纳德蹲下来,摸着盐滩粗粝到要把他的手割破的盐碎。

“这的盐碎都变黑了。”伦纳德摸着盐碎,侧过身子绕过顺着风飞来的一个鞋套:“水也没有青海湖的清。”

到处都是人,大喇叭吵闹着让游人们把水里的垃圾扔到垃圾桶里去,落日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壮阔,只是慢慢地沿着低蔼的云,落到了那头的山那边。云太多了,连天空之镜都照不出几分夕阳来。

短暂的日落快速地消失在了山的那一头。周明瑞看着人们先是争先恐后的下水,而后又争先恐后地踩着盐滩上岸来,只留下有些浑浊的湖水,心里吐槽道这儿是洗脚池吗?伦纳德趴在栏杆上,侧头问周明瑞:“走吗?”

“走吧。”周明瑞心里头不说,心里头还是对于这个“一生必去之地”有那么一点失望。过多的旅人配上旅行旺季,让这里的一切都有些被迫褪色。他们特意拿出来的拍立得和照相机,最后一次都没有用到,倒是有好几个穿着红裙子的女孩过来,哄笑着让伦纳德给她们拍了好几张照,甚至还有人邀请伦纳德一起拍的,不过都被伦纳德挨个拒绝了。

他们坐着火车,重新回到了停车场,直到走回一开始的木质导览图那儿,伦纳德像是突然福至心灵,拉住周明瑞的胳膊一把扯过来,说道:“我们拍张照呗,周。”

“刚刚在盐湖怎么不拍,”周明瑞好笑地问他:“这儿?”

“忘了,”伦纳德理直气壮:“快拍。”

听到这样的回答,周明瑞感觉他们的距离比开始近了不少。他们在停车场附近临时拉了一个人,请对方用拍立得给他们拍了一张照。在致以感谢之后,周明瑞一边甩着胶片,一边和伦纳德走向他们的SUV。

回到车上的时候,照片已经映照出了两个人的人像。照片里的伦纳德揽着周明瑞的肩膀,两个人对着尽头傻笑,恰好挡住了后头的木牌,区别在于伦纳德挡住了上头的图案,而周明瑞只挡住了最下一行的蒙文,看着这样的身高差,周明瑞沉默了一下。

伦纳德扣好安全带,凑过来揽着周明瑞,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照片,没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周明瑞问道。

伦纳德继续笑:“不,没事。”

被笑声挠着耳背的周明瑞有充足的理由怀疑这个外国人正在嘲笑他的身高,可惜他没有证据。他扣好了安全带,任由伦纳德踩油门开了车出去,也没有找到怀疑的切入点,最后只问道:“你要不要睡一会?换我来开车。”

“没事,我睡得少,你睡吧,我开车。”伦纳德拒绝道。周明瑞发挥了大吃货帝国的扯皮邀请,最终还是没坳得过伦纳德,让他跟着高德小姐继续往前了。

这里距离德令哈还有211公里。

这是周明瑞再度睡过去前高德小姐的实时报道。


八月十日晚 十一点三十一分


“您已抵达德令哈,导航结束。”高德小姐说道。

周明瑞再度醒来的时候,车还在开着,太阳穴有一点点痛,周围的景色已经由荒无人际的平地变成了亮着光的城市景观。周明瑞扭了扭,发现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是盖了一身毯子,和下午一样的,另一头绑在把手上,刚好让他的头枕着,不会碰到硬邦邦的车窗。

他心里头动了动,将毯子重新扯下来叠好。问道:“我们到了?”

“嗯,我在找能吃便饭的地方。”伦纳德将车停在一处街道旁边,路灯微弱地照着二十四小时不停业的7-Eleven。远处还有更多的车子在城市里行驶,看样子多数都是游人。

伦纳德停稳了车,拔出钥匙扣来,道:“下车吧。”

周明瑞刚准备推开门时,伦纳德忽然一把把他摁住,他疑惑地往后看,看见伦纳德一手摁着他,整个人又扑到了后座,扯了两件外套扔过来:“我听这里昼夜气温大,你穿厚一点再出去。”

“你呢?”

“我穿着热,我们先给你借到充电宝,然后安排下面的行程。”

这个点多数餐饮店都已经关门了,街上也没有几栋亮着的楼。伦纳德在周明瑞的再三要求下还是穿了一件外套,然后看着下车的周明瑞猛地抖着缩进了大他一号的衣服中,连滚带爬地被冻进了7-Eleven里。

伦纳德迈着悠闲地步子走进店里的时候,周明瑞已经快速地点了瓶热可可,他双手握着,等着连上充电宝的手机开机,伦纳德没急着点晚餐宵夜二合一,而是先溜达到了他的旁边,等着克莱恩的下一步消息。

城里头信号好的不是一星半点,一打开手机等了不到三十秒,工作群和黄贝贝的消息就接连不断地咯噔着,周明瑞点进微信的时候甚至还卡了两下才进去。

靠在吧椅旁边白色水泥柱的伦纳德用余光瞟着周明瑞,看着周明瑞的眼神慢慢地变得麻木,最后闭了两下眼睛,似乎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

伦纳德问道:“怎么样?”

“他们已经走掉了,而且下午就走远了。”周明瑞道:“跟团真麻烦……他们甚至逛完了翡翠湖,我简直不能理解,那么长的路,他们居然已经过了翡翠湖?”

更让他沮丧的事情是,他的同事们完全没有一个人等他,只是在聊天里提了他两句。大小姐在问他两次在哪里没有得到回复后,就彻底不给他发消息了。

7-Eleven陆续有人进来又出去,伦纳德找不到话安慰周明瑞,便试着转移话题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和周明瑞隔着一个吧椅的,带着点小胡茬的大叔抢白道:“都是去大柴旦翡翠湖看日出的,这里日出得早,五点半六点就日出了。人基本来这里补给一下,就都走了。”

“这样啊,”伦纳德点点头,低头看见周明瑞正在揉自己的太阳穴,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周明瑞摁灭了让他不舒服的手机光,慢吞吞地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时不时借着热可可的热度暖一下脑子,他道:“我有一点点高反,不过还好。”

“那我们要不要找家酒店歇一会再出发?我不怎么急。”伦纳德一屁股做到了周明瑞旁边的吧椅上,伸手就要去帮周明瑞揉头,不过周明瑞敏锐察觉到了点问题,轻轻地避开了。

不过因为令人不舒服的高反,周明瑞没有更深一层去细想,他只是想到跟团旅游可是跟赶集一样,继续拖下去,那就肯定追不上老板他们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对方邀请和自己一起多走一段吗?

周明瑞倒是没有什么拒绝的想法,但比较担心对方只是随口一说,他要是莽然答应了,会给人添麻烦。

“不,我们还是去看日出。”周明瑞道:“没多大问题,只是太阳穴发胀,估计一会儿就好了,我们弄点泡面吃吧。”

两个人把包放在吧椅上,托那个刚刚搭话的大叔帮忙看着位置,就钻到了泡面的货架那头去,他们挑了半天,最终挑了看上去卖相比康师傅更好的杨掌柜,两人一人拿了一种口味的高人拉面——伦纳德挑了橘色的番茄味,而周明瑞选择了紫色盖子的酸辣味。不过在挑好之后伦纳德说什么都不让犯高原反应的周明瑞动,周明瑞不得不回去看位置,听着另外一头水壶烧开的滚滚声。

大概十分钟后,伦纳德一手端着一碗泡面回来了。这种泡面是塑料碗的,没有能托着的底部,看上去不太隔热,周明瑞伸手就要去端自己的那一碗,伦纳德提醒道:“小心烫。”

不过他还是提醒迟了,周明瑞的手在刚碰到塑料碗的时候,伦纳德就松了手,而周明瑞刚刚接稳,手就猛地一抖,喊道:“烫烫烫烫烫烫!”

明明夜里的德令哈那么冷,刚烧开的水依然烫得要命。那碗泡面在周明瑞缩手的瞬间,立即顺着重力往下掉,周明瑞微微瞪大了眼睛,随后感到黑影猛地一闪,他眼一花,就见伦纳德已经微微弯着腰,一手捧着自己的那碗,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本来要洒一地的那碗泡面,只撒了几滴汤汁,塑料盖被掀开了一点。

这是什么表演吗?还是说他的本业其实是杂技演员?目睹了这一切的周明瑞目瞪口呆,而旁边的大叔鱼蛋都滚到地上了,好半天才说一句话:“牛啊小伙子……”

成功装了一回的伦纳德笑了笑,把两碗泡面都稳稳当当放在桌子上,随后转身去收银台拿刚刚买的两瓶牛奶和药,还有刚买的洗漱用品。周明瑞时而看看伦纳德的背影,时而看看泡面,怀疑刚刚看见的就像是虚假的梦。

这得什么反应能力,而且他不怕烫的吗?

他回来的时候看见克莱恩还在发着呆,连眼镜上沾了白色的雾气都浑然不觉。于是伦纳德把洗漱用品放在了吧台上,拍了拍周明瑞的肩膀,对着他笑。

“帅吧,”伦纳德朝他眨了眨眼睛:“都和你说小心烫了。”

救命……这外国帅哥……

周明瑞抿了抿嘴,把视线从伦纳德依然大敞的锁骨上移下来——他一直说服自己是因为太矮,对视只能看见锁骨,完全忽略还有抬头的选项。

他刚要说什么话,伦纳德忽然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兜里掏出来一包布洛芬递给周明瑞。周明瑞接过去,检查了一下说明书,直接吞了下去。

“谢谢你啊。”周明瑞说。

“小事,吃饭吧。”

两个人掀开了泡面的盖子,用叉子往里头捞面,伦纳德嫌长发妨事儿,连着刘海一起扎了个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周明瑞把眼镜放到了吧台旁边,嘶溜地吃着自己的酸辣宽面。天气寒冷的晚上,两个大男人在便利店的白色灯光下,面对着只闪着几粒光的街道,吃泡面吃的满头是汗。等到吃到一半的时候,伦纳德突然开始盯上周明瑞的那一碗,似乎很好奇那是什么味道。

“试一下?”周明瑞对上他的眼神,把碗往他那儿推了一下。

伦纳德毫不客气,拿起叉子就往里头捞,连着几粒花生米一起捞到了自己的碗里,不过他刚嗦一口就僵住了,像是遇到了什么怀疑人生的东西,好半天才抽着气猛地灌了一大口牛奶,恨恨道:“好辣!”

周明瑞对着他冒汗的鼻尖疯狂笑。

吃完了饭,又买了点补给,周明瑞打着哈欠跟着伦纳德上了车。在说了句我再睡会之后,周明瑞道:“麻烦你了,一直跟着我赶行程……那什么,我们先去大柴旦镇吧?”

伦纳德不知道是不是也困了,说话不过脑子,只是从旁边扯出来那条周明瑞熟悉的毛毯,微横在周明瑞的面前,替他重新系好。

“那什么……我自己可……”周明瑞有点不好意思。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同行人抢了白:“不用说麻烦我。”

“不用担心,我会把你安安全全送回西宁的,周。”伦纳德眨了眨眼睛,用紫色的毛毯把克莱恩捂了个严实:“晚安,我们去看日出。”

横在眼前的黑影往左跑开了,留着周明瑞埋在紫色的毛毯里,像是隔着一层朦胧的雾帘,他在雾帘里看着黄色的车灯熄灭,听着车子慢慢发动。几个转弯向前行驶,他仍旧没有拉开自己脸上的毛毯,任由自己在本就空气不大流通的车里头被毛毯闷上加闷。

这个男的是不是gay佬啊。周明瑞怀疑地捏着自己的虎口,在拐过下一个红绿灯的时候,他彻底绷不住了,蒙在毛毯里,头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去。

他是gay吧他是gay吧他是gay吧这个什么伦纳德怎么这么会啊?


“各位听众朋友们大家好,现在呢是北京时间8月11日晚上两点半,这里是……”


周明瑞没有一直睡下去,他醒在了半路。当他醒来的时候,车厢中弥漫着一点汽油的味道,车载音箱里播着男女主声音极轻快的车载电台,还有加油时车厢里独特的,闷热的感受。

不过好在他的高反已经好多了,大概是那颗布洛芬的功劳,他的太阳穴不怎么胀痛,整个人都舒服多了。

此时车窗外有两个人影,周明瑞皱了皱眉头,用毛毯短暂地挡了一下加油站刺眼的白色光线,看见伦纳德站在外头,看着加油站的工作人员帮忙给车子加油。

油很快就加满了,伦纳德从车的引擎盖前踱着步子绕过来,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对上周明瑞的眼睛,随口道:“醒了?怎么不多睡会。”

“可能认床,”周明瑞眯着眼睛打了个大哈欠,眼泪都给挤了出来,声音含糊不清道:“几点了,我们这是在哪?”

这话说得含混,伦纳德没听清他的话,伸手关掉了电台,问道:“什么?”

“我说,我们到哪里了?”周明瑞重复了一遍问题,感觉到车里的空气又逐渐舒服了起来。

伦纳德扣好安全带,踩了油门,拐了个弯把车开出了停车场。他分了一点余光看向导航,于是说:“还早呢,我们还在路上,你再睡会?”

西北的公路上没有路灯,SUV的大车灯明晃晃着照着前头的路,将夜色撕开一小块。周明瑞别过头去,刚好看见伦纳德左眼里头的红色血丝,懊恼道刚刚睡迷糊了,应该把伦纳德换下来的,但车已经上路,没有办法了。

他收回眼的时候余光瞟到了导航,上面显示着他们正在德小高速上飞驰,时间是两点三十八。周明瑞看着前方白晃晃的车灯,在座椅上坐直道:“不用了,我不太困。”

说着就打了一个哈欠。

听到这个哈欠,伦纳德的笑声没忍住从唇边溢出来,他照例只搭了一只手在方向盘上,背脊放松地靠在真皮椅背上,头部靠着后头那个骨头状的车枕,说道:“快睡了,周。你明天还得替我开车啊。”

他为了追上克莱恩,先是飞了红眼航班,而后又坐了红眼高铁,紧接着急急忙忙提前了克莱恩在梦中安排的车,开了五个小时追到他,生怕被别人接走了。紧接着克莱恩上车后那个疲累的神情,像是几百年都没有睡过觉,衣领子上头都带着沙土,走到德令哈还高反,伦纳德已经接近七十个小时没有睡觉,虽然说从前的极限是能熬一个星期,升上天使之后睡眠时间伦纳德几乎已经忽略不计,但是在克莱恩的梦境里,好像所有人的非凡能力都被削弱了一点。

他现在真的有了累的感觉,虽不至于眼皮子打架,但是明天是绝对不可能开一天的车了。周明瑞听到他的话,立即卷起毯子,向车窗那边侧过身子,身体顺着椅背往下滑,两腿微微蜷曲着,让鞋底碰到了下头放脚的尾部。

“晚安。”伦纳德说。

“晚安。”

周明瑞虽然嘴上说着不睡,但还是很快进入了没有梦的睡眠。等到他再被伦纳德拍醒的时候,伦纳德已经把车都停好了,旁边的风景也由一片漆黑里车灯勉强照出来的蛮荒,变成了路灯烘托着的小城市模样。

“到大柴旦镇了,”伦纳德问道:“然后呢,我们怎么走?”

周明瑞迷迷瞪瞪地看了半天,抿了抿唇,带着刚睡醒的黏腻懒洋洋道:“星星?”

“什么?”伦纳德眉心都开了,直看着克莱恩,左看右看,却没见对方的面颊有什么变化,唯一的一点不同,大概是驼峰微微隆起了那么一瞬,于是他试着开口:“你再说一回?”

周明瑞迟疑地眨了眨眼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一句星星,只好盯着伦纳德探究的目光牵强地回答道:“没事,好像睡晕了。”

直到两人披上衣服,下车走到24小时开放的会所卫生间,两个人拿着伦纳德昨晚在7—Eleven买的高露洁洗漱的时候,周明瑞都没有搞懂伦纳德到底为什么在下车时露出那样的失望表情。他用水泼了泼脸,又用力地搓了两下,将脸上因为风沙挤出来的油给洗净,又用小包里红盖子包装的大宝擦了擦皮肤。

他擦完之后,觉得脸上都舒服了很多,于是拿着大宝递给旁边的伦纳德,问道:“你要不要?”

“这是护肤品吗?”伦纳德问道。

“是,国产护肤品,老少皆宜,浑身上下哪都能用,”周明瑞顺口开了个黄腔:“这里气候干,昼夜温差又大,不擦东西会脸烂,烂了就白可惜你这张脸了。”

伦纳德把周明瑞手上的大宝拿走,开了盖子往掌心抹了一点,挨个点涂抹在了脸上,从镜子的反射里看着周明瑞,随口道:“我还是头一回听见你夸我长得好看。”

“夸你好看的人不少吧,”周明瑞哑然失笑:“又不差我一个,而且长得帅是客观存在的,就算别人嘴上不说你长得好看,估计心里也都这么认为。”

擦好了护肤品的伦纳德双手撑着洗手台,把脸往镜子前凑了一点,在左照右照确定脸上没有白色的残留之后,他才缩回来,将双手在洗手池里洗干净,抬手将开车时为了更好靠在车枕上而披下来的长发重新盘成个揪揪。

“怎么会想到留这么长的头发?”在两个人把洗漱用品用纸巾擦干水珠,重新放回塑料袋里的时候,周明瑞问道。因为据他在电视机上看见的,把头发留到腰部以下的男性真的很少见,无论是明星还是普通人。

“啊,头发啊,”伦纳德眯着眼睛笑了一下:“一个是懒得剪,另外,你不觉得好看吗?”

周明瑞盯着他漂亮的绿眼睛,心想确实是好看啊!光从背影看过去,谁都以为是个长得奇高的美女吧……他将大宝瓶子上的水擦干净,重新放回小包里,顺手从包里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现在已经是四点半了。

从会所的洗手间走出来,向停车场那边去的时候,伦纳德忽然接了刚刚洗脸时的话题:“你觉得只在心里认为我帅,但是从来不说的人是什么心理啊,周?”

这个问题听得周明瑞差点战术后仰,心想这个帅哥会不会有一点隐藏的自恋因素,只是因为刚认识,所以自己没有看出来?

他试探着回复道:“估计也就几种人——一种是暗恋你又不敢说,生怕有点反应就被看出来;另一种就是嫉妒的,别人越好他就越要贬低,虽然他内心也是认为对方很好;还有一种就是根本没有什么感觉,你长得好不好看对方根本没有意识到,偶尔意识到也很快就忽略掉了呗。”

伦纳德哦了一声,就开始吸着自己左边的上唇,一吮一吐的,很快把上唇角上面一点的皮肤都给弄湿了,似乎是借着这样的小动作在沉思什么。

两个人回到车上,凑合着吃了点薄片的红豆吐司,各自开了两盒牛奶,凑合着提前把早餐吃了,就往大柴旦翡翠湖那边开。司机还是伦纳德——周明瑞和他争执无果,不过说什么都不肯睡觉了。

这里里翡翠湖只有十二公里多一点,万里无云的夜空夹着一闪一闪的星光,一条淡白色的银河带镶在空中,头顶上是无限群星,天底下是同行的旅伴。

周明瑞抱着怀里的愚者,手在猫布偶的尾巴上摸了又摸,他侧头望着伦纳德那边的车窗——天还没亮,那边的山乌漆一片。

突然伦纳德回过头来,问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没看你,”周明瑞说:“我在看山。”

伦纳德哦了一声,也跟着扭过头去看山,不过周明瑞被他一打岔,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伦纳德的身上,他伸出手来,在伦纳德没盘起来的碎发丛中悄悄使坏,伸手拔下了一根。

本来在看山的伦纳德嘶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后脖颈,扭过头来安安分分地继续开车。周明瑞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手欠从伦纳德头上拔下来的头发,两只手捻着指头,对那条长到他快要拉不直的发丝玩来玩去,最后一个没控制住力度,蹦一下扯断了。

大柴旦镇和生它的西北一样大气,路面很宽,隔开人行道的是一抹又一抹被路灯映照的微黄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偶尔车子会经过些被基苯乙烯板子挡住的,还未完工的几层高小楼。

路口上头用荧光板写着“平安才能伴一生,心中常亮红绿灯”的标识,蓝黄色涂漆的出租车打着车灯从他们右边开往了另一个方向。

周明瑞打开手机看了一眼天气,高兴的发现这是个无云天。他们开了二十分钟的车,来到了景区的门口,虽然现在才五点多一点点,但黎明前的黑暗已经浑布满了整个视野,能见的地方几乎全靠车灯打亮。

两个人穿好外套,在景区那儿给了一百二十的门票钱,在宽大的停车场随便找了个位置,付了十块钱的停车费,跟着不知道哪个旅社的旅游大巴屁股后头停好了车。

全天开放的景区里无论是哪个点,人都不算少,景区的工作人员打着哈欠招呼着游客,告诉游客们这个点不开观光车。周明瑞脖子上挂着个相机,手上打着电筒照着前面的路,伦纳德抱着三脚架,两个人踩着盐碱土地,就这样徒步往景区里走。

天色黑沉沉的,这个点连星星都看不到了,湖水也漆黑一片,空气中满是人声。他们往前走到了一个人相对少一点的地方——熬夜做夜猫子来看日出的人不多,但也绝不少。

他们站在滩涂和滩涂之间,正对着就是方才那座还是全黑的山脉,周明瑞考量了一下,发现这里能够拍到至少三处湖泊,于是让伦纳德把三脚架架在了这里,他将相机摆正在上头,用螺旋钮定好了位置,随后和伦纳德并肩站着,等着太阳从山那边出来。

风不算很大,但伦纳德的耳朵里都被灌满了风声。他看着远方那边的山,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笑道:“我看过很多日出。”

“是吗,在哪里看的?”周明瑞没事做,看了一眼时间点后就干脆和他一起聊天了,离日出还早着呢。

“每次日出基本都是工作完之后的事情了,我和另外一个不那么喜欢太阳的人一起工作,每次日出的时候,基本我都一个人走在路上,”伦纳德站在风里轻声道:“我和我想一起看日出的人总是不在同一个地点,虽然我们在一个太阳下。”

在清除玫瑰学派的道路上,他们总是在深夜摧毁了对方的邪教仪式之后,慢吞吞地离开,月亮那个吸血鬼不喜欢太阳,而执行任务之后的红手套属下们也需要休息,伦纳德觉得自己应该继续忙,但又不知道忙什么,诗也没有灵感写,就一个人走到街头或者无人的野地里,等着又一个夜晚过去。然后日出。

周明瑞听着他这咏叹调一样的句子,轻轻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想和谁一起看日出?”

“和我要找的那个朋友,”伦纳德别过视线来,微微低下头,对着周明瑞笑道:“和你。”

周明瑞看着他的笑脸,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里一切都是漆黑一片的,但是对方眼眶里那双绿色的眼睛像是发着微弱的光,就像是天上的星光,点亮了一小片。

只是一小片,却也是亮光。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有被对方撩到了,不过这时他已经顾不上想着对方怎么这么像gay,他几乎已经认定了对方绝对是gay,正常直男怎么会对另外一个直男说这样的话?但是更加麻烦的事情是,周明瑞从来不知道自己被男人撩的还能飞上落下,他初恋可明明白白是个漂亮的女孩——虽然他已经忘记对方长什么样了……所以是因为这个逼太好看了吗?

作为哺乳动物的人不靠嗅觉就得靠视觉,感官动物快死吧。周明瑞崩溃的想。

周明瑞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只好笑了一下,扭过头去假装摆弄相机,他几乎要闻不到风里的咸味,眼里只有相框中的一片漆黑。

伦纳德不知道为什么,后面也没有说话了,两个人保持着奇怪的气氛。直到不知道谁家的小孩猛地喊了一声:“天亮了!”

天还是黑的,还是没有完全亮起来。但是更多的人指着山的那边,高兴地喊着天亮了,一台又一台相机举了起来,有雪白的闪光灯闪了两下。

天没有亮,只是山的那一头出现了一条细微的,白色的,破晓的熹微。

那比闪光灯更加醒目的熹微好慢啊,人们翘首以盼地等着她踩着日光织就的衣裙,踩在这片翡翠湖上舞蹈。可她还是停在山的那一线,人们将相机拿起来又放下,拿起来又放下,伦纳德打了一个哈欠,凑到前面的克莱恩旁边,稍微挤过去一点,两个人凑在一块儿,一起看相机。

淡白色的光揭开了破晓的前奏,他们看着光向他们走来,然后,然后。

然后是橙金色的光猛然撕破黑暗,从山的那边来。山上没有云,挡住太阳的成就这山那颤巍的黑影,挡不住太阳的成就这山的瑰丽,他们借着光,看见了那翡翠湖的湖水模样。

青的。

绿的。

蓝的。

周明瑞不知什么时候退离开了一些,伦纳德也离开了相机,他们一前一后地站着,看着太阳升起,看着他们盼了好一会的日出。暧昧的气氛已然全消,可那翡翠湖沐浴着金光,泛着一点绿,又那么像伦纳德那双绿色的眼睛。

而这样的景观,足以一句灿烂。它让渺小的巍峨,它让巍峨的渺小,风吹过来游人流泪,好像这样的地方就是用来流泪的,遍地的湖泊就在此地盛着人们的泪水,与湖水相交而不相离。天上有苍鹰尖啸着飞过着荒芜的盐滩,有金光踱过每一寸黄土。太阳起来了,于是山只成了剪影。

“天亮了。”伦纳德说。

天空的红霞映衬在盐湖卤水与结晶体上,通红的色泽,纯金的湖水一派华美。斜斜的光线让翡翠湖水潭间的地面纹理无比清晰迷人,他们看到最后,终于在日出的余晖下,迟迟地摁下了一张照片。

“走一走吧。”周明瑞端着相机,看着那张照片,说道。

日出和日落都那样短暂,都那样灿烂。他们走在盐碱地上,一个又一个小水洼连就成了这壮观的翡翠湖。盐碱地荒芜,翡翠湖里只长枯草,但翠玉一般的湖水足以夺取人们的所有目光。

带着湿盐气息的长风连着不知何处的笛声一起来,他们被光和反射刺的眼睛疼,但谁都没有带上墨镜,他们走了好长的一段路,绕过好久的圈,走过色泽不同的湖——甚至有一汪金黄色的,纯澈的金黄色的湖泊,再慢慢拖着腿,一只手拢着脱下来的衣服,淌着点汗,往回走。

游人越来越多了,声音愈发嘈杂,过路的地方拍照和摆拍的人络绎不绝,还有许多玩无人机的,在拍航拍。伦纳德嗅着这里自然和烟火相交和的气息,说:“你们都喜欢来这里玩?”

“一生必来之地嘛,”周明瑞说:“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呗?回头等照片洗好了,你寄给我?我还挺喜欢的,但是手机像素不高。”

他含蓄地开始学着小说里,借着机会试图搭讪这个帅气的同行者。视线先是瞟了一眼锁骨,而后才看到伦纳德的眼睛里去。伦纳德听了他的话,想着要不要报一下克莱恩在鲁恩的房子邮编,最后想了想又算了,这不好解释,于是只说:“没关系,你给我一个你的地址,我回头把照片寄给你。”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头想着,这些照片都是寄不到的呀,克莱恩。

可惜的是在睡梦里的克莱恩是不知道他的想法的,听了这话的周明瑞只是很遗憾地收回看向伦纳德眼睛的目光,将视线又微微打量了一下对方的锁骨——他不能否认自己这样真的很像变态。但是谁会在气温时上时下的大西北敞着锁骨啊!这就是美男色诱嘛……

想想一开始自己还怀疑过伦纳德会不会有外国人贩子潜质,简直是好笑!坏人怎么可能长成这样,伦纳德才比较像是会被坏人盯上的那种人啊!周明瑞想着想着,又给自己想笑了。

他们沿着湖泊走了一个不算大的圈,又出了景区,重新上了车。伦纳德晚上还说要周明瑞开车,准备到停车场时就临时变了卦。

“到我开车了!”周明瑞抱着个老重的相机,两条腿努力地向前跑去,但是就是死活追不上扛着个那么大三脚架的伦纳德:“你必须睡觉了!你已经开了一天的车了!整整一天!不可以疲劳驾驶——我要报警了!”

“我——听——不——到——”伦纳德在前面跑的飞快,肩上还扛着个三脚架,一边跑一边拖长了声音,喊道:“你——追——不——上——我!”

“伦纳德!”周明瑞追人无果,只好落在后头无能狂怒,越跑越觉得自己像蠢狗,于是干脆停了步子,不跑了,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慢吞吞地往前走,迎着一路上看二哈的目光,走到他们的车旁边。

到了车前盖的前头,周明瑞没有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拉开车门坐进去,而是走到驾驶位那边对方窗户,对着带墨镜的伦纳德喘着气,有气无力地说道:“下车,换我来开。”

“周,我和你说一个秘密。”伦纳德将墨镜摘下来一点点,正色看着周明瑞。

周明瑞盯着他:“你说——但你必须去副驾驶位睡觉。”

“这个秘密就是,”伦纳德用一种很认真的目光看着他,很小声地说着话,仿佛真的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那样:“我是不用睡觉的……呃,超人?”

伦纳德说完了这句话,然后看着紧张地看着周明瑞,生怕哪个点触犯到潜在的危险,而周明瑞听了这样的话,也露出同样紧张的目光看着他:“你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多久了,医生怎么说?”

伦纳德一愣,然后就见车窗外的周明瑞笑出了声。闹了这一出,周明瑞也不叫着伦纳德下车了,只是狠狠地用骨节敲了一下伦纳德的车窗,假装露出一张狠脸,道:“再让你开几分钟,我们回镇子上吃早餐后,你必须让我开,不然我就打电话和巡警举报,说你疲劳驾驶,一意孤行。”

周明瑞单方面安排好了伦纳德之后,就真的绕回了副驾驶位,将手里的衣服放到了腰后。他还是很放心同行者的,只不过偶尔看看窗外景色,偶尔紧张兮兮地盯着前路,似乎真的怕伦纳德半梦半醒之间,就把车开岔了,和别的车撞上,或者开出路边,伦纳德觉得好笑,又没有办法。

毕竟饶是他作为不眠者,一直清醒到现在,有一点困是真的。

又是二十分钟多一点,两个人回到了大柴旦镇,随便找了个路边的早餐摊子,在停车点停好了车,两个人一人嗦了一碗热腾腾牛肉面,总算是吃上了两天以来的第一顿热东西。期间伦纳德震惊无比地看着周明瑞拿着个调羹不停往面里头加辣子,心想这是人吗,克莱恩到底是什么物种啊。

塑料的临时小桌上浮着一层似乎永远抹不掉的浅油,周明瑞筷子和加辣的手不停,松软的牛肉简直快让他流泪了——热的!肉!直到吃掉了半碗之后,他微微抬起头来,准备用纸巾去擦眼镜上头的雾的时候,忽然发现伦纳德下筷子的速度很慢,他周明瑞都快把碗清空了,伦纳德那里居然还有大半碗。

“呃,你不喜欢吃牛肉面吗?”周明瑞问道:“还是说筷子用不惯?”

正艰难地和面条坐斗争的伦纳德拧了拧鼻子,用筷子点了点汤汁里漂浮着的绿色香菜,为难道:“你们怎么会喜欢吃这种东西?”

周明瑞一看就明白了,他身边也有好多不吃香菜的,他自己还比较喜欢,于是说道:“你挑出……你夹给我?”

“喔。”伦纳德点头,下筷子将绿色的香菜点到周明瑞那边,不过汤汁里漂浮着的香菜实在是太多了,伦纳德挑了半天,还有三分之一的汤汁表面上浮满了香菜。周明瑞看他挑的累,面都快要冷了,于是跟着心虚地伸了筷子,开始帮着夹香菜。

香菜逐渐全部飞到了周明瑞的碗里,还差最后一小片的时候,两个人的筷子难免意外搭在了一起,周明瑞手腕僵了一下,就要把筷子移开,伦纳德倒是觉得好笑,于是用两根筷子并夹住周明瑞的一根筷子,轻轻敲了敲,才将最后一小片香菜也夹了过去。

周明瑞上下唇瘪起来磨了磨,将手收了回去,筷子搅了两下自个的面汤,忽然听见旁边嘶溜嘶溜的声音。他又难以自抑地偏过头去,发现没了香菜之后,伦纳德吃的速度像是猛地切到了二倍速。

这么讨厌香菜吗。周明瑞在心里摇了摇头,少年,你根本对美食一无所知啊!

两个人吃完了面,重新奔赴下一个地点。周明瑞提心吊胆,生怕伦纳德忽然一言不发又猛地跑起来,硬要开车——他简直怀疑对方有什么不开车会死的炎症。不过伦纳德这回倒是比早上老实,只是跟着他一起在没有风的街道上踱着步子往前,绕过人行道上阻车的球形石柱。

上车前伦纳德问道:“你会开车吗?

“会。”周明瑞接过伦纳德递给自己的车钥匙,绕到驾驶位,嘴一个没把门就把自己偶尔兼职司机的事情爆了出来:“有几次公司出门见客户,车都是我开的。”

而伦纳德走到副驾驶位那边拉开门,道:“那你开吧。”

高德小姐收到了周明瑞的指令,显示了从这里去U形公路的路线。周明瑞戴上墨镜,摸了两下方向盘,心里感叹自己居然还有在伦纳德手里摸到方向盘的一天,然后踩着油门往前开了。伦纳德的视线从前方的道路上解放开来,就开始对陌生的城镇看个不停。

“那到底是什么山啊?”

周明瑞应声微微扭过头,伦纳德看着他,另一只手指着他们经过的,那个日出的山。周明瑞看了两眼,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高中学过的地理知识,说道:“应该是祁连山吧。”

“有传说吗?”

“不知道。”

车很快开出了大柴旦镇,周明瑞看着还在东张西望的伦纳德,忍无可忍:“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不困啊,”伦纳德理所应当道:“这里的风景稀奇,我多看会呗。”

周明瑞没话说了,他憋了一嘴巴的气,回过头继续看路,猛地踩了油门。车子顺着315国道一直往前开,沿途一路都是千年风沙拂过之后行程的雅丹地貌,岁月在石头上留下痕迹,留下沙。

星星高原那儿也有这样的景观……伦纳德看着窗外的景色,想着。他入梦之前刚因为有事而从星星高原回到贝克兰德。贝克兰德还是照样乌云压顶,雾气浓厚,看不见太阳和蓝天。如果星星高原那儿没有层出不穷的危险和邪教徒,他并不介意定居在贝克兰德之外的地方——毕竟贝克兰德的空气质量实在是堪忧,常把人噎到喘不过气来。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到了中午十一点多的时候,周明瑞把车子停在了旁边的一个泥土地上。伦纳德刚刚闭上眼睛不久,就立刻被迫地睁开了眼。

“我好像都没睡够十分钟……”伦纳德嘟囔道。

周明瑞没有好气地刺他:“也不知道是谁连着开了一天的车,然后又在一个小时的车程里看了整场的风景。”

“这里是U形公路,”周明瑞扭过头问伦纳德道:“你要下去看看吗?诶,不过不能上公路路面。”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伦纳德定了定神,让视线清醒了一点,看着周明瑞,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要看公路?”

“我也觉得,”周明瑞表示同意:“不过你可以多睁一会儿眼睛,体验一下公路过山车就算了。”

车子继续向前,柴达木盆地的荒芜在这条公路上体现的淋漓尽致,两边都是黄沙,看不到一点青草生长的痕迹,唯一的生命气息,就是这条公路上的车,还有远处的天线塔。

前面靠近U形公路的地方两侧被红白色的警示柱围住,在警示柱旁边还有一条交警告示牌——公路两侧禁止停车 严禁在路面拍照。

不过这条消息很明显被游客们视作无物了。穿着红裙,烫着长卷发的姑娘们站在这条公路上,一个接一个拍照。伦纳德不解地看着这一切,疑惑道:“这是什么风俗吗?”

“没有风俗,不过总有人喜欢作死。”周明瑞放慢了开车的速度,时不时鸣两下笛,用车轮碾过了沙土和前人紧急刹车的痕迹:“这里因为拍照死过不少人,不过他们好像也不太在意。”

车子绕过人群,缓慢地爬过第一个小坡。伦纳德挑了挑眉毛,看着被黄沙掩埋的一点刹车痕迹,问道:“不管吗?”

“应该是管不了吧,”车子开过白色的障碍线慢慢下坡,周明瑞看着前面没人了,于是一脚踩足了油门,听着伦纳德的哇哦赞叹声,开始爬那个高耸入云的,看上去简直违背常理的大坡:“这儿是无人区诶,没信号没水没厕所,让人管多难啊,估计全靠自觉——人不自觉就可能把自己作死。”

车子缓缓地往上爬去,伦纳德笑了一声:“确实,抱着想尝鲜的想法,没准被尝鲜的就是自个了。”

这条看上去简直违背物理学的坡不太好爬,周明瑞油门踩足了,却和没踩没什么两样,好不容易才悠悠地爬到了底,伦纳德看着下坡,又发出了一声感叹。周明瑞把车速放慢,轻轻踩了一下油门,顶着20的速度开始下坡。

白色的减速线一下又一下震过车轮,周明瑞连续按了两下鸣笛,让前面拍照的游客走开,又提前刹了一回车,这才把这条人满为患的公路开过去。伦纳德在公路过去之后又看了会儿风景,最后实在顶不住周明瑞的唠叨,毯子一披,缩在副驾驶位上睡过去了。

左右有着金币的保护,他也不会在梦里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克莱恩还是很靠谱的……


:8月11日 青海自驾游第二天 北京时间下午一点五十二分


可惜了伦纳德的信任,他靠谱的前同事让他险些一头撞上了车前玻璃。

“怎么突然停车?”伦纳德睁开眼睛,吃痛地揉着自己撞上空调片的膝盖,一边从地上捡起紫色的毛毯,一边皱着眉头问。

“有羊!”克莱恩指着车前窗户的景色,摇了摇伦纳德的肩膀:“羊在过马路。”

羊就羊嘛,瞧你这没见识的样子,星星高原附近可是到处都有。伦纳德心里想着,却依然是笑着点了点头,四下环顾了一下,发现周围正是在一个休息站,周明瑞等着羊过去了,继续发动车子,拐了个弯,把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休息站的停车处。

下了车的伦纳德本来以为他们肯定要找地方啃泡面,但周明瑞站在车的另一边,亮着眼睛问他:“我们要不要去看一下羊?”

伦纳德能怎么选呢?他只好耸了耸肩,跟着看上去兴奋的克莱恩去看那帮子羊。这个服务站和草场连在一起,一片绿地里他们沿着拐进来的路走到外头的草场里去找那帮子羊。

大西北最好的事儿就是大部分时间里,眼前都是一片平地,只要不是光线有什么问题,或者特别严重的近视,隔着很远就能看见前方的东西。就连中度近视的周明瑞,都在还没拐出道路之前,就能够看见那些白面棕色皮毛,眼睛大幅度靠后的羊群轻轻迈着蹄子。

“你小心点车。”伦纳德在后面远远地提醒他。

车辆一辆一辆开进服务站,游人们一群一群地走到草场上,一个个都围着那群羊打转子,还有几个女性和小孩骑在了羊的身上。那些羊也不恼,该散步的散步,该吃草的吃草,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情,头都不带动一下,而人们反而大呼小叫的,羊动一步,就有人就叫一声。

这些羊身上有的刷了荧光黄,有的刷了一层浅蓝,看样子是农家特意安排用来分清楚谁家是谁家的。伦纳德和周明瑞并排站着,两个人打量着那帮羊群,伦纳德觉得这帮羊焉了吧唧的,和星星高原那群遇到邪教徒还要顶一顶的羊差远了。周明瑞却很是好奇,眼睛动来动去。

一个带着草帽,穿着沾着点黄沙的短衫的老汉走过来,他左手拿着牧羊鞭,右手却挎着个篮子,篮子里有现金,还有微信和支付宝的扫码条子。他走到周明瑞的面前,用有些大着舌头的声音问道:“骑羊吗,一百五十块,二十分钟。”

听了这话的周明瑞眨巴了一下眼睛,嘴皮子动了一下,似乎就要开口,又被自己吞了回去。他四下张望了一下,看见这边还有其他的农人。牧羊人是在这儿做生意的,一看就搞明白他在想什么,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周明瑞的想法:“我们统一一百五十的,不讲价。”

伦纳德站在边上,听了这话,好笑地看了一眼周明瑞,爽快地打开钱包给了那农人三百块钱。还没等周明瑞说什么呢,那牧羊的上下打量了一下伦纳德,啧着从篮子拿出伦纳德刚刚给的一百,又拿出来一张破旧的五十块钱,塞还给了伦纳德,说:“你不能骑。”

“为什么?”伦纳德不解地问道。

“你太高了,”牧羊人无情地说道:“羊不行。”

周明瑞:……

“好吧,”伦纳德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周明瑞的肩膀:“看样子这个我是没法体验了。”

只能下次去星星高原的时候再骑了。

周明瑞面无表情地跟着牧羊的走到一个背部涂着荧光绿的羊前面,之后半是害怕,半是新鲜地骑在了羊的背上。把周明瑞送上羊背之后,牧羊的就走了,留着周明瑞看着那羊一动不动地吃着草。

刚开始下头诡异的触感还比较新鲜,呆久了之后,也就只剩下不适和无聊了。周明瑞的脚能够碰到地上,于是自个踏着往前拱了几步,试图让羊动起来,不过羊依然还是一动不动,只是在低头吃草,最多是被周明瑞搞到不舒服,甩了两下头,抖了两下周明瑞。

一百五十块,伦纳德看着周明瑞在原地待了二十五分钟——因为羊一动不动,那个牧羊的过意不去,还特意让周明瑞多呆了五分钟。当他们离开的时候,羊还咩咩叫个不停,似乎对周明瑞驱赶自己,打扰自己吃草的动作很是不满。

休息站的房子低矮,四周一片平地,只有一个非常小的借宿点和便利店,还有一个加油站,只能叫做一个站。这里的屋子全部用饱和度极高的亮色刷成,花纹是更加明艳的颜色涂成的,因为建立的时间很久了,花纹和原本的油漆都有些剥落。他们坐到便利店外面那个摆了一排又一排的椅子上,占了个印着可口可乐广告的塑料桌椅。

两个人坐在一排,周明瑞把包递给伦纳德的时候,忽然被伦纳德一把揽住,周明瑞刚要说话,一张拍立得的照片就被怼到了周明瑞自己的眼前。那是他骑羊的照片,不知道伦纳德什么时候拍的。

周明瑞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好像确实在中途看见伦纳德消失了一段时间,不过因为当时自己在努力让羊动起来,所以没有怎么在意,现在想想,应该就是去拿拍立得了。

“你怎么都不笑一下。”伦纳德特别自然地仗着身高差揽着周明瑞的肩,他晃了晃照片,问道:“你刚刚骑羊之前可不是这么个表情。”

“我怎么知道那羊不会动啊,”周明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轻轻排开了伦纳德的手:“我去买泡面,你要吃什么味道的?”

“随便。”

周明瑞把包往伦纳德怀里一塞,就往超市走了。一边走一边想,这一路上又是摁肩,又是揽背的,他们明明才认识不到两天啊,外国帅哥都这么自来熟的吗?

算了,总归自己也不讨厌。周明瑞迅速把这个想法甩到了后面,进了超市直奔泡面区域。排完队之后拐了个弯去开水房继续排队。这里没有空调,下午一点的温度又极高,周明瑞排队排的满头是汗,心里也跟着火,巴不得赶紧吃完回车上吹空调。

等到他终于把两碗康师傅打好水放好调料——这里只有康师傅和统一,慢吞吞地托着两碗泡面往回走的时候,看到了一个更让自己火大的景色。

有个长发飘飘的,长得特别漂亮画着好看的妆的姑娘,正坐在他们的位置上,和伦纳德聊着天。周明瑞敏锐地看见了那个姑娘用手机打开了微信的画面——谢天谢地,他去做视力检查的时候都没看的这么仔细。

她在找伦纳德要联系方式。

周明瑞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皱着眉头停了步子。伦纳德对着那个姑娘笑着敷衍了几分,最后那个姑娘带着一点遗憾的神情,笑着走到座椅的对面,走到了伦纳德的旁边,朝伦纳德的面庞上亲了一口。

她在趁两边风情不同占伦纳德的便宜!

好在那个姑娘亲完后没有久呆,大概自己也知道这个举动很不对,迅速地握着手机跑开了。周明瑞舔了舔后槽牙,拧着眉头走了出去。

“哟哟哟,”周明瑞皱了皱鼻子,感觉有一点不爽,大声起哄:“这是谁啊伦纳德?”

伦纳德眨了两下眼睛,无可奈何地摆摆手。

“你的泡面没有了。”周明瑞走到座位前,一手捧着香菇炖鸡,另一手捧着泡椒牛肉。他落座到那个姑娘刚刚坐过的,伦纳德对面的位置,随后很不留情地将泡椒牛肉面怼到了伦纳德的面前。

伦纳德看看周明瑞,又眨巴了两下眼睛,低下头掀开泡面盖子,试探性的用叉子点了一下汤汁,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坐在对面的周明瑞努力板着张脸,可惜无表情功在看见伦纳德塌下来的眉毛之后,还是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伦纳德无可奈何地将泡面重新盖好,有气无力道:“我不要吃辣。”

“年轻人要多尝试尝试。”周明瑞一边笑,一边找借口拒绝道。

伦纳德继续眼巴巴地望着周明瑞,周明瑞破防了,他无可奈何地把香菇炖鸡重新推到伦纳德的面前,然后把泡椒牛肉放回自己的面前。

重新获得香菇炖鸡的伦纳德歇了一口气,手臂支着撑着自己的下巴,望着周明瑞:“你似乎不太喜欢我和那个女孩搭话?”

这个问题周明瑞没有回答。六分钟到了,两个人揭开面碗,各自起面来,直到吃了一半,周明瑞才慢了好多拍回复道。

“……倒也不是,”周明瑞想了半天,觉得这个说法太gay了,听起来简直像吃醋,可他的脑子不知道是不是被热坏了,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说辞:“只是说我觉得那个女孩可能要对你不测,很奇怪吧……但是我觉得她会对我们有什么损伤……”

这话还没说完,周明瑞一拍脑壳,把自己的话打断了,这说的什么啊!听起来更奇怪了!听起来好像他在给自己的气愤找接口一样……

听了一嘴胡言乱语的伦纳德笑了一声,埋头嗦面去了。这碗面没有香菜,虽然面条软趴趴的,但是起码也算能够填肚子。

他们吃完了饭,将泡面碗扔进了套着黑色塑料袋的垃圾桶里,带着墨镜慢慢往停车的地方走。走的路上伦纳德突然道:“我们是不是开的太慢了?”

一日三餐都要吃,甚至还在柴旦镇多停了一会儿,到现在还没逛到第四个景点园区,这样的速度确实提不上来。周明瑞随口回答:“我是来旅游的,又跟不上团了,你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他们慢吞吞地走到了车的前头,周明瑞握着车钥匙,谁握着钥匙谁最大,他心安理得地坐到了驾驶位上。伦纳德拉开车门,对着空调片,试图将被汗水浸透的刘海吹干。

“行,慢慢走吧。”伦纳德吹完刘海,将刚刚拉着车把手粘的灰拍掉,嘟囔道:“这车真够脏的。”

周明瑞了这话笑出了声:“你好歹讲点道理,这儿风沙那么大,你以为你在洗车行开车?”

气候炎热,太阳在天上高高悬挂着,他们继续往前开车,在下午四点的时候抵达了东台吉乃尔湖。这回两个人没有怎么赞叹景色,而是在东台的观景台和湖拍了好多照片,像是要把之前景区里没拍的照片都给补上。照片里的他们在观景台那儿吐舌头拉眼睑做鬼脸,甚至摆出来好几个奇怪的傻姿势,回到车上的时候两个人数着照片,一边数一边笑。

接下来又是周明瑞开车往前走,他们开了七个小时的车,在十二点二十的时候抵达了茫崖市。周明瑞开到酒店门口的时候已经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心里只想吐槽伦纳德这是人吗,昨天连开一天,今天居然还能分出来一点时间看景色,简直就是超人!

伦纳德拖着不住打着哈欠的周明瑞往酒店大堂拖。要不是路上没有服务区,他一早就把周明瑞换下来了,瞧他都困成什么样了!两个人开了个标准的二人间,进了房间周明瑞困得一句话都没说,也听不清伦纳德说了什么,说了句我洗澡了,就进卫生间里头勉强洗了一下,然后换了伦纳德从车上拿来的衣服,换好后头发凌乱地吹了一遍,立即整个人滚到了床上头。

伦纳德没有立即钻进满是雾气的浴室,而是单腿跪到周明瑞床上,伸出右手食指,试着戳了一下对方,结果怎么戳对方都不醒——伦纳德本来想找他要大宝的,顺便再把他喊起来,让周明瑞把头发吹干。不过看着对方睡得很香,他戳了几下,最后还是作罢了。

“女神在上,”伦纳德悠悠道:“祝你睡个好觉,克莱恩。”


“尊敬的顾客,早上好,现在是早上九点,本店第三次提醒:请问您是否需要送餐服务……”


或许是前两天太累。周明瑞是在早上九点被送餐服务和骤然变热的天气给闷醒的。他起身的时候床头的电子钟斜摆着对着另外一张床,里头响起来的送餐服务已经无人接听了三回。

快被大厚被子闷死的周明瑞一脚把棉被踹开,然后两眼放空的顶着高高的天花板,脑子里头一片空白,直到送餐服务第四次响了起来,他才勉强眨了眨眼睛,恢复了点神志。

我好像睡蒙了。周明瑞想。

他伸手把讨厌的噪音关掉。然后听着洗手间里头哗啦啦的水声,百无聊赖地在酒店白花花的棉被打了三个滚,最后脸朝下把自己彻底蒙进了被子里头,任由酒店床上用品独特的味道将自己完全包裹。

直到呼吸不畅,周明瑞才猛地一个抬头,顶着满脑子的混沌从床上爬起来,一步一挪地从床中偏尾的位置蹭到了床头,把昨晚都没顾得上充电的手机接上充电线,重新开机,把过来询问的微信消息挨个回复一边,随后握着因为充电而微微发热的手机,对着房间的另外一张床发呆。

床铺是凌乱的,很明显有睡过的痕迹,对方连被子都没叠,而那张床上的棉被几乎只有一个角还搭在床铺上,剩下的已经……快要全部趴在地板上了呢……

洗手间里头哗啦啦的水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随后是酒店那种左右不分的拖鞋吧嗒吧嗒,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周明瑞放下手机,回过头看去,看见了头发上还沾着水珠的伦纳德从拐角走出来,沿途在酒店的留下一片又一片的小圆水渍。

“起那么早?”周明瑞随口道。

“事实上,闹钟已经响了好几次了。”伦纳德走到床边,说。

伦纳德随手撩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把挡在视线面前的发丝全部都捋到脑后去,然后弯腰把地毯上的被子捡了起来,打通了送餐的电话。

等到伦纳德把电话挂断,周明瑞晃了一下手机,问道:“加个微信呗,回头我把之前你给我兜底的钱补给你。”

小火车,饭钱,药钱,还有水钱零零总总的,算下来伦纳德一路上给他是真的兜底了不少。不过这样的话重点肯定是不在钱上的——重点是在联系方式啊!

“没事,”伦纳德随口道:“小钱,不用补的。”

周明瑞再三要求一定要加联系方式,说大吃货帝国的子民欠不得别人的钱。伦纳德听了这话挑了挑眉毛,可惜他没有微信,也懒得在这个梦里搞一圈麻烦事,于是再三拒绝了周明瑞的要求。这样无用的争执一直持续到了服务员把餐送到了房间门口,伦纳德终于找到了借口:“我们能不能先吃饭,我真的饿了。”

服务员送的不算是明显的早餐,餐车上的餐盘端了两盘进来。两个餐盘上各有一叠咸菜,一碗炮仗面,还有一碗比较稀的白粥——服务员说这边不太好煮粥。周明瑞洗漱完毕,回到酒店的小桌子上,坐在伦纳德对面,用筷子挑着炮仗面上的牛肉一点点吃干净,表面上风平浪静,心里头疯狂怒吼:

搭讪遭拒两次了啊周明瑞!你真的一点技能点都没有点在这上面吗!

由于时间已经很晚了,所以他们凑合着这一顿算是把早餐和午餐一起吃了。两个大男人饭量还是很有保证的,最后只剩下了半叠小菜还摆在桌面上,其它的盘子都空了。因为伦纳德对于这个有点吃不惯,周明瑞努力伸筷子,但是还是被咸回来了。

吃完早餐,两个人把昨天换洗下来的衣服拜托了酒店的阿姨,然后出了酒店大门,准备去市场补充一点食物和水搬回车上。在简单商讨是开车还是走路过去之后,两个人决定在茫崖市散散步。

茫崖市的绿化显然没有柴旦镇和德令哈做的好,或许是因为这个城市其实还算新城市,而且落座于传闻中寸草不生的塔里木盆地之中。这里的街道上路灯和路灯隔得很开,稀疏的绿化勉强编织出一道绿网,两边的路灯挂着五彩斑斓的提示牌,上面写着醒目的红色标识语。

走了几步,又是两道横幅,伦纳德跟着周明瑞后面走,一边走一边念着上头的字:“‘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创造安全稳定社会环境’,‘巩固提升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成果,千方百计增加各族群众收入’?”

他们一路走到了生活区,在一个小集的市场上购买了一些奶,看上去有点干巴巴的面包,以及整整一桶饮用水,和一条五彩的穗子——伦纳德坚持要把它换到车上的前视镜里,于是在这条穗子上花了两桶饮用水的价格。

集市上人不多,出了经营的老板,就是穿着红衣服的人。两个人离开返回酒店的时候,伦纳德还特意问了一句:“为什么都穿红色衣服?”

“都是石油工人,这边正在开发石油呢。”周明瑞顺着伦纳德的视线看了一眼:“你看我们沿路过来都是职工食堂,职工浴室的,这里就是为了开发石油特意建立的小镇。”

这儿的街道很宽敞,楼和楼之间的距离也非常的宽广,一路上能看见许多还在建造的工地和特意展览的标语,鼓励工人们加紧工作。两人徒手一来,扛着大包小包地一回,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十二点半,两个人简单地擦了下汗,在楼底下把刚买的东西装进车里,然后将洗掉吹干的衣服重新包好,重新上了车,准备去茫崖翡翠湖。

伦纳德不由分说地从周明瑞那儿拿走了车钥匙,周明瑞已经麻木了,当他是非要开车不可的那种人,顺其自然地坐到了副驾驶位上,抓着猫布偶愚者揉捏,就着车载空调减少身上的热度,结果冷热一时不察,连续打了两个喷嚏。

高德小姐一如既往的敬业,勉强借着无人区刚刚架起来不久的天线,连着转了半天,还是给他们指明了去茫崖翡翠湖的路线。由茫崖市往他们昨晚开过的路线走,顺着315国道倒回去半小时,就到了翡翠湖。

茫崖翡翠湖的人就比茫崖市多了许多。茫崖市里头可以称之为地广人稀,基本上能看见的都是红衣服的石油工人,偶尔还有几辆旅游大巴。翡翠湖附近就热闹多了,环湖公路上全是车和来西北旅游的。

这里的环湖公路不算平坦,伦纳德把车速降到了比较慢的程度,好让两个人一边开,一边观赏沿湖的景色。这里的公路是在两片湖中夹着的,湖旁立着一块岩石,岩石旁边是一块打磨的光滑的石碑,石碑上用红色刻着“茫崖翡翠湖”五个字。

太阳在没有任何遮挡物的高原上依然热烈,云层压着湖中隐隐约约的山,压出一片乌泱。他们绕着湖开了一圈,周明瑞提议道:“我们去拍合影怎么样?来了就应该打卡。”

“也行,”伦纳德说着,把车停在了指定的停车位上,交了十块钱的停车费,打趣道:“这一路的停车费快赶上我的一个月的工资了。”

“旅游景点嘛。”周明瑞不放弃且忍无可忍:“快给我联系方式,我给你转钱。”

伦纳德不。

周明瑞挥拳作势要揍他。

两人在湖边打打闹闹,一路跑到了湖的中心附近,周明瑞跑不动了,想着自己腰上的那一块腹肌,只能流下社畜的眼泪。手里拿着死重的照相机的伦纳德慢半拍地走了回来,旁边凑上来一个戴着棒球帽的男人。

男人胡子拉碴,皮肤黑竣,说话有股沙哑的感觉,他问道:“要帮忙拍照吗?”

周明瑞狐疑地看了看那个男人,还没等他说什么,伦纳德已经先将相机递了过去,特别高兴地说了一句:“麻烦了。”

喂伦纳德。周明瑞联想了一下昨天在休息站骑羊那会,在心里吐槽道,你这样很容易挨宰的啊。

不过相机都已经递过去了,再说什么都晚了。周明瑞看着那个带着帽子的男人已经开始挥手,让他们两个人站近点,只好就此作罢。相机对面的周明瑞和伦纳德带着墨镜,勾肩搭背地在湖边和身后的黄色山脉照了两张黄黄绿绿的相片。

从男人手里接回相机的时候,伦纳德凑过来,看着相片,问:“我是不是变黑了?”

“大老爷们还怕变黑?”周明瑞无情吐槽。

“两张照片,”那个带着棒球帽的男人没走,问道:“满意吗,不满意可以再拍。”

周明瑞立即在伦纳德之前抢白,生怕伦纳德一脚进套:“可以了可以了。”

“一张十五,看你们远道来不容易,一张十块吧,收你们二十。”棒球帽男人如释重负,立即开始报价。

听了这话的伦纳德偏过头看了一眼周明瑞,连问:“这还要收费?”

你以为呢?这边景区拍照白赚的钱谁不赚啊。周明瑞无话可说,准备掏钱。那头伦纳德看上去去满脸惊异,掏钱的手却适应良好,周明瑞刚打开微信准备问男人要扫码的时候,伦纳德已经打开了皮夹子,从里面掏出来一张黄色的纸币。

他是哪个大家族里出来的败家子!怎么一路就知道请人吃白饭!周明瑞怒了,但是棒球帽男人已经美滋滋地收了钱,晃悠着去找下一个冤大头去了。

立在湖边的周明瑞叹了口气,刚要说道说道伦纳德,却又忽然在皮夹子里看见了一样不太寻常的东西。他轻轻眯了眯眼睛,心里脑补着柯南的模样,随后推了推自己带度数的墨镜,趁伦纳德还没合上皮夹前努力看了一眼,眼尖地发现那是一张两寸的头像小照片。

照片上是个标准欧美长相的短发男人。

他没问,等他们离开了翡翠湖,回到黄沙之中,重新上了车,继续前往下一个地方时。周明瑞抱着猫布偶,假装随意地抬起了话头:“我刚刚好像看错了,好像看见你钱包里……好像夹了一张照片?”

伦纳德照例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不知道搁哪儿。他停了周明瑞的问话,点了点头,用右手把钱包摸了出来,一点都不避讳地用食指在周明瑞眼前打开钱夹子,点了点照片:“你说这个?”

“这是谁啊,”周明瑞眉头挑了挑:“你兄弟?”

听了这话的伦纳德直接笑了出来,立即反驳:“怎么可能!这是我和你说的那个重要的朋友,克莱恩。”

周明瑞的眉头跳的更欢了。他看着那张照片,照片里棕色眼眸的欧洲人带着一点笑意,相对于大部分男性有些稍长的头发微微遮住了额头,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非常正式的正装,握着一支银头的黑色手杖。

不知道时不时像素的问题,照片拍得有点糊,还有一点噪点。

“重要到把对方的照片放到钱包里?”

“他让我放的,”伦纳德没有扭头看旁边的周明瑞,自然不知道周明瑞的表情多难看,他撇撇嘴,一点都没有不高兴地哼道:“也不知道是什么爱好。”

这张照片是他在这个梦境第一回掏钱的时候突然看见的,照片里的克莱恩保持了廷根时的相貌,噪点遮住了一点耳郭。因为钱包,车子,车牌,都是克莱恩做梦时候梦到的,而梦有时不太可控,所以伦纳德偶尔入梦能发现一点惊喜——就比如这张照片。

因为是克莱恩梦到的,所以是克莱恩放进来的也没有什么错误。不过坐在旁边的周明瑞就有点牙酸了,他抱着猫布偶,想着伦纳德那句话,想,说放照片就放照片,再看你几天来的举动,你们这是朋友关系?鬼信。

他没话聊了,望着窗外一路飚过去的黄色风景,想,伦纳德似乎有点傻,连放照片这样明显……算明显吧的暗示,居然还能说出“朋友”两个字来。

这是什么坚不可摧的友谊啊!

以及他和他那个朋友肯定有什么关系,这样终结话题似乎不太适合,虽然周明瑞已经没有继续话题的想法,但是好像这样截然而止也好奇怪。周明瑞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努力继续聊。

“他一定对你有什么意思,”周明瑞掐了一把愚者,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着肯定句:“你这朋友或许对你有什么不合乎朋友关系的进一步想法。”

伦纳德听了这话,终于扭过头来,疑惑地看了周明瑞一眼,满脸都写着纳闷:“你想多了吧,我们只是关系比较好。”

——还是单方面的。伦纳德说完顺口在心里头自嘲了一下自己,他到现在都没搞懂自己为什么会收到克莱恩的金币。

周明瑞本来也只是打算调笑一下,看着伦纳德那副什么都没有反应的样子,忽然气就上来了。他像是心里头生了根莫名其妙的刺,一定要把这件事情跟他说个分明:“正常朋友会把自己的照片放到对方的钱包里吗?我们这里就只会把喜欢的人还有亲人的照片放到钱包里头……虽然不知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但是对方要求这件事情,你懂吧伦纳德。”

大吃货帝国的感情带师说完一长串话,包了一口还剩半瓶的百岁山,包完之后就只剩了个平底。当周明瑞握着只剩个底的百岁山,再抬眼的时候,发现伦纳德看着他的眼神有点不对劲,于是问道:“怎么了吗?”

“不,没事。”伦纳德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带着比周明瑞更加茫然的表情,转回去继续开车。

此时的伦纳德眼里是笔直而一往无前的公路,而脑子里的想法已经弯的七拐八绕像是过山车轨道,时上时下,时上时下。好半天才逮住一个思想,他想:克莱恩刚刚是不是说了很了不得的话啊?

他要是醒了我会不会被他直接枪杀?

他两都尴尬的无地容身了,伦纳德手比还混沌的脑子更快,直接拨开了车载音箱。

周明瑞听见悠扬的音乐从音箱和高德小姐间接的导航语言中想起来,刚刚松下一口气,就听到了熟悉的歌词,是南头独特的粤语风味。

“原来你这样珍惜我,从前在热恋中都未听讲过……”

淦。周明瑞听曲燃情,腮帮子更酸了。

下一站什么时候到,或者赶紧下一首,快让这首杨千嬅的爱情歌过去吧,来点蹦迪曲,《Good time》就很好!不要这种调节气氛的东西!

但是天不遂人愿,他之前摁的循环播放给他循环回来了,伤感情歌持续在周明瑞的耳边疯狂环绕。他心里简直崩溃,伦纳德听这歌没有感觉的吗?克莱恩真是可怜!

不过这个想法属实冤枉人了,事实上,伦纳德听不懂这个方言。

早知道不给他点明了,点明了自己不痛快。周明瑞从后面拉出紫色的毛毯,自己给它绑到了车把手上,抱着愚者开始假装睡觉。伦纳德贴心地伸手将那歌声调小了音量。

不过音量虽然小了,但还是在车里头萦绕。周明瑞听着歌,不由得开始猜想这个“克莱恩”和伦纳德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什么克莱恩又要求把照片放进来,又一个人从遥远的法兰西跑到大吃货帝国来来,伦纳德还大老远跑过来找他,又说不找了,在大西北西甘大环路上开着个车乱逛,开车开的还死慢,遇到个陌生人就问要不要一起旅游。

他兜来想去,在西北平直的公路上硬是走了一段巴蜀川路,忽然灵光一现,立即有了想法。

这两是吵架了吧。周明瑞突然福至心灵,铁定是吵架了,这不就是他每天手机上阅读软件推送的“一别二十年,追不回的爱”吗!一方暗恋对方但是对方死活不开窍,两个人一个人坚持对方是友谊,另一方一气之下远走他乡,被点明了之后才知道懊悔!

而在副驾驶位隔壁的伦纳德对着周明瑞——一个失了忆的克莱恩,现在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相比较之下,周明瑞不愧是大吃货帝国的知识混子和感情带师混合体,伦纳德一句话没说,他自己已经脑补完了一场欧美男同感情大戏,他甚至只知道克莱恩长什么样,根本不认识这个人。

等等,按照这个路走下去,接下来要是伦纳德想通了,就是伦纳德追他朋友了。周明瑞突然想到。而他周明瑞,就是那个炮灰的“祝你幸福”的助攻人!

为了抓紧时间把克莱恩拉回来,接下来到下一站,伦纳德就该和自己告别了,然后他一个人带着独自的失恋,去追遥遥无期的公司旅行团,要是耽误了回程的时间就耽误了工时,耽误了工时就要被扣工资……他为什么要多出一句嘴?

“……若然道别是下一句,可以闭上了你的嘴,无谓再会要是再会更加心碎……”

周明瑞听着这首歌慢慢放,觉得自己虽然不是水瓶座,但是也已经快要流下眼泪了,连紫色的毛毯都不能遮住空调片的寒冷,西北刺眼的光线是那样的凄凉。

最惨真是莫过于二十多年直男一朝被掰弯,但对方已经有了家室!老天,这都是什么破事儿啊!

伦纳德倒是不知道周明瑞已经把下一站后的未来安排的明明白白,他把音乐的音量又调小了一点,小声喊道:“周?”

“干什么?”周明瑞猛地一个鲤鱼打挺,将毛毯绑在把手上的结直接扯松掉了。

伦纳德挑了挑眉毛:道:“呃……我吵到你了?”

克莱恩的反应真是太大了,把伦纳德吓了一跳,一个本来以为已经睡着了的人,随口喊一句,居然立刻跳起来……实在太像那什么诈尸了。

“没有,我刚刚在想事情。”周明瑞道。

“什么事情?”伦纳德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很感兴趣地望着他。

“想你一个法国人,还学粤语啊。”周明瑞想着他那大舌头的发音,随便找了个话题敷衍过去:“怎么,喊我有什么事儿?”

伦纳德把车速放的更慢了,看上去简直像是在这条公路上面慢慢爬行。他握着方向盘,扭头看着周明瑞,慢吞吞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克莱恩真的有这么个想法,我应该怎么办?”

问完这句话,伦纳德感觉自己都要失控了,连着耳背都红了一片。

怎么办?周明瑞倒是没有注意他耳边飘红的细节,只是苦逼地想,对方都要求把照片塞你钱包里了,这不随你办啊,男的又不会怀孕,怎样,他还能带球跑咋地。

最后周明瑞没有违心去做一个彻彻底底的助攻人,只是狠狠地拍了拍伦纳德的右边肩膀,带着一点背水一战的气概郑重地给对方灌心灵鸡汤:“是这样,有些事情过去,或许就是真的过去了,错过了,就是真的错过了。伦纳德,既然你来到了大西北的土地上,就不要再思考这些俗世有关的爱情问题,有这样的时间,或许多思考一下人生会更好。或许可以领悟到更多。你要知道,这是一片宗教的土地。”

伦纳德郑重地看了一眼周明瑞,车速越来越慢,最后脸色败了下来一点,点了点头,认同了周明瑞的话。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出家了?”

周明瑞无话可说了,毁灭吧这个世界,毁灭吧克莱恩,他今夜必将提刀去杀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外国白月光情敌:“没,我入乡随俗,这里再往前点就要到西藏……西藏还是新疆?算了,无所谓吧。”

这段尴尬又好笑的对话说完,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周明瑞假装在看窗外的风景,实际上时不时瞟一眼旁边的那位,他看着那位糟糕的脸色,悲凉地想,这两吵得还挺大,别是嚷嚷绝交了吧。

最终周明瑞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嘴巴和手,面带赴死地开解伦纳德道:“别想这么多了,放点歌大声唱,心情就会变好。相信我,我以前大学朋友失恋,我陪他唱了两个晚上的KTV……”

“然后呢?”伦纳德问道。

“然后他送医了,酗酒加熬夜,差点猝死,”周明瑞不愿回想那时的惨状,只想着那位已经忘记了姓名的好兄弟,我周明瑞今日也要步你的后尘了,于是他点开了车载音箱的车单,愤恨地将伤心情歌点了个终止,狠狠心,点了一首著名死亡老歌:“试试,我觉得蛮有效的。”

无所谓了。社死也无所谓了,反正伦纳德是外国人,估计也听不懂那么多中文。周明瑞开心的自我欺骗,手指轻轻一碰,选择了无法回头的路。

“你的四周美女有那么多……”

歌曲一点开周明瑞就开始崩溃了,土到了,真的土到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要想不开,杨千嬅不过就是知心了一点,有什么不好吗,自己是昨天晚上睡傻了吗?偏偏伦纳德非要在这样更加尴尬的时候,突然拉开了车载音箱下面的抽屉。

抽屉里面的两支圆柱状的东西跟着惯性滚了两下,一黄一蓝两条凸出来的圈是那样的颜色鲜明,是那样的让人心如血滴。

“我前天就想说了,这车上有话筒,”伦纳德问:“你要用吗?”

“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车上装话筒?”周明瑞捂着脸问道。

伦纳德很无辜,这车不是他的:“我前天才在你睡着之后发现的。”

随便吧,毁灭吧,周明瑞视死如归地拒绝了话筒,在伦纳德好奇的目光下,被迫磨了两下嘴唇,艰难地发出了声音,和背景里的女声一起唱歌。

“……其中一个,万分难过问你为什么……”

救命啊,我能不能回到两分钟前把自己杀了啊!

“……良心有木有你的良心狗叼走,我恨你恨你很到心如血滴……”

坐在驾驶位上的伦纳德听着周明瑞唱歌,空闲的右手跟着在车上打着拍子。周明瑞好不容易熬到了这首歌唱完,手猛地向前准备切歌的时候,伦纳德忽然拦住了他的手,扭过头来一脸正色:“我觉得挺好听的,你换其他歌我也听不会,就唱这个吧。”

周明瑞放弃了,他无情地戴上了自己的墨镜,抱着怀里的愚者,点了点头:“好的,都行,我也这样觉得。”

歌曲放了两三遍,伦纳德开始能跟着哼了,歌曲放了五遍,伦纳德开始跟着唱,歌曲放到第十遍,周明瑞彻底放飞自我,两个人一开始跟着女声唱,后来扯着嗓子越唱越大声,直接把原唱的声音都压了过去,两个大男人掀开安全带,一边跟着歌曲的鼓点在座椅上上下左右摇摆,一边撕扯着嗓子,高声吼着KTV经典老歌,整个车厢弥漫着失恋专场KTV的气氛,就差一点霓虹灯光了。

“万分难过,问你为什么!难道痴情的我,不够惹火!”

果然,尴尬是单向的,只要两个人都尴尬,就不会有人尴尬。周明瑞如是想。他狠狠地闭上了眼睛,肩膀跟着歌曲晃动,唱到情深处狠狠地握了一把拳,旁边的伦纳德不甘寂寞,跟着鼓点甩着自己的长发,明明左手还在物质的方向盘上,右手已经脱离了一切物质和精神的掌控,在收场的鼓点上狠狠地摊开手,用力的指了一下没开的车顶天窗。

“诶耶耶耶——漂亮的美眉你是否寂寞,我为你rap!这首歌!”

旁边安静地开过去一辆涂着迷彩涂装的牧马人,大概是他们的鬼哭狼嚎传到了车外,牧马人驾驶位置那边的窗户慢悠悠地摇了下来,听了两句之后又摇了回去,加了马力,以超过限速的速度离开了这条公路。

无人区的316省道无疑是热闹的,走西甘大环线的,来来往往的游客们都要过这条路,不管他们是走嘉峪关那一圈的第五天,还是走德令哈的第三天。而这些游客里总是包括一些正常的,和一些不那么正常的,以及一些非常不正常的。没关系,这片大地接纳一切神经病,诗人,平凡人,还有不属于此地之人。

这条四个小时的无人区公路,这两个傻瓜沿途唱了三个小时的《伤不起》。直到嗓子都扯得没力了才算勉强停下来,他们将车绕到旁边的加油站去加油。伦纳德在车子外面看着,唱歌唱的精疲力尽的周明瑞在车子里面抱着愚者发呆。

那个男声现在还在周明瑞的脑袋里头回荡,不过他已经无所谓了,唱了三个小时之后他一点都不觉得这首歌土了,甚至还想再点一首《套马的汉子》——遗憾的是歌单里面没有。

加油加到一半,周明瑞忽然想到了点什么,拉开车门下了车。伦纳德站在车子外面,问道:“你去哪里?”

周明瑞抱着猫布偶,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指了一下加油站的小卖部。他没多少精力了,唱歌唱完了,来西北度假本来就是件苦差事,他提前把体力都消耗完了,连猫布偶都懒得放下。

伦纳德加完油回到了车上,等了一会儿周明瑞走了过来,不过还没等到上车,周明瑞看见车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忙忙又跑回了小卖部,过了一下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个布偶。

哦,他忘记把布偶抱走了。伦纳德笑着想。

等到周明瑞抱着布偶上了车之后,伦纳德眼尖地发现猫咪的尾巴蹭到了一点点灰。两个人扣好了安全带,重新出发,准备前往阿克赛,在阿克赛住下来。

这回的音箱里放了首普通的轻音乐,耗费了一点精力的周明瑞抱着愚者,看了一会窗外枯燥无味的,一成不变的风景,看着看着,就又睡了过去。


:8月11日 晚8点30分 316国道


周明瑞醒来时正赶上又一个短暂的日落。

车上的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朴树的平凡之路,两边的黄沙依旧漫漫,偶尔有草甸挣扎着在黄沙和公路中冒出头来,又被风轻轻碾过去,更多的的风景依然是风化后的岩石。周明瑞身上还是那条紫色的毯子。

车里空调还开着,车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停了,伦纳德不在驾驶位上。他们停在一片比较平坦的,和公路勉强拉在一块儿的黄土平地上。伦纳德背对着副驾驶位的车窗,正在摆弄三脚架上的相机,他微微岔开两条腿,好让自己的身高更加适应三脚架。

周明瑞掀开毯子,下了车,又是一天,太阳又在朝云的远方落去。他走到伦纳德的旁边,吹着夹着黄沙的风,看着伦纳德全神贯注地操纵着相机,在拍路的远方,忽然觉得那天他被独自抛下走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的那一瞬间已经很远。

他们只是在这条路上慢慢旅行,甚至都不用担心停下来会不会耽误时间,这里没有时间会被耽误,这里只有旅人和同行者,他们看日出,然后看日落,然后,然后。

然后是远离今日的下一个明日。

“还拍啊。”周明瑞随口搭话道。

伦纳德轻轻嗯了一声,他的鞋子和裤子上都沾了一点沙粒,周明瑞看着他按下很多次快门,于是说:“可以录像的。”

“就这样拍吧。”伦纳德说。

于是周明瑞又在他身边站了一会,不过他没有再看伦纳德,而是转过去看着镜头面对的远方——风后面还是风,砂砾后面还是砂砾,剪影一样的山连着剪影一样的山,没有路的远方依然没有路。

他们在风中沉默。

好像每一个日落他们都这样,要么极端亢奋,要么就一句话都不说。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好久,直到伦纳德突然猛地跳了起来,把旁边的周明瑞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

还不等周明瑞问完,伦纳德已经揽住了周明瑞的肩膀,半弯着腰,两个人的脸颊几乎要蹭到一起,伦纳德指着远方——真的是非常远的远方,高兴地喊着。

他高兴地喊着:“周!快看!那里有绿洲!”

周明瑞听到这句话连他们现在不那么合适的距离都放弃了,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看向伦纳德指向的远方,试图找出伦纳德口中的那一抹绿色,可是眼前还是满天的黄沙。天是黄色的,地也是黄色的,哪里来的绿洲呢?

“你看错啦。”周明瑞回过头来,笑道。

“我绝对没有看错,我带你去看。”伦纳德郑重地说。

在前往那个所谓的绿洲路上,周明瑞简直怀疑自己是疯了,在西北的无人区远离大路,他是在做什么?这是一个会死的举动,这里根本就没有信号,如果迷路了,没有人会来救他们,除非哪个旅人也看见了“绿洲”,可是怎么会有人向他们一样停下来,只为了看一场不算景点的日出?可周明瑞还是被伦纳德拉着,带着相机往前走,在风沙之中,往那个伦纳德口中的“绿洲”而去。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然后是绿洲。

周明瑞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野外的,无人区的,几乎要看不见的让人怀疑的,绿洲。它很小,它是一片小小的坑底蔓延的绿,那些绿草啊都被遮挡在高了它们一头的黄沙后。周明瑞简直怀疑伦纳德是如何看见的,那个相机吗?

绿洲的偏远一点,在青草的簇拥之中,有一汪清水——它不是盐泉,它是一汪,一汪清的水,它和盐泉一样在夕阳之下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温柔而不夺目,更不会刺伤没有墨镜的旅人。

伦纳德先一步跳下了这个坑,稳稳当当地踩在草地上,而后抬起头,向上方的周明瑞伸出手。周明瑞接过他的手,然后跟着一起跳了下来。

他没有前摔,更加没有后仰。伦纳德稳稳当当地让他作为重心站稳在了这片难得的绿洲之上,这里没有树,那一点水只能开出一地的,顽强的草,还有一点不知名的白花,那花真的很小,比草叶大不了几点,周明瑞落下来时轻轻一脚,她们已经哀败进了草堆之中。

“……是绿洲。”周明瑞说。

“是绿洲。”伦纳德也说。

他们到底还是没有拍照,只是走到了那一汪水面前,照了照满头沙的自己,然后走了。

回去是没有道路的,这片小小的绿洲不通向任何路口,不欢迎来人,它只属于风沙之后。他们沿着来时还没被风抹平的脚印回到了出发的地点,太阳已经全部落下了。

于是他们重新上车,开往阿克赛。周明瑞没有再看风景,也没有打开手机,车载音箱里的平凡之路一直在播着。

“如果我们早就认识,我们会出来玩吗。”周明瑞想着天上的星星,无由头道。

“会的吧,”伦纳德轻声回答:“如果我们有机会休息了,我想我们会去很多地方。”

“比如?”

“比如一个安定的无人区,”伦纳德两只手放到了方向盘上,拐了一个不大的弯:“然后我们也像今天一样,我说前面有绿洲,然后我们往前走。”

“你还是很会写诗的。”

“哈哈。”


到阿克赛没有用多久,他们本来就已经快到了。大概是晚上九点多快十点吧,他们进了新的城市,在地摊上又吃了一顿牛肉面。找了家看上去不错的宾馆开了个二人标间。

今天开车的不是周明瑞,他舒服多了,没有昨天晚上那样无精打采,于是坐在宾馆的床上玩了好一会儿手机,刷了下微博,途中还接了同事们的问安电话。本来想从手机里找几张照片发朋友圈,结果打开手机才发现大部分景点图片都在伦纳德的相机里,他的手机上只有他和伦纳德的合照,还有几张模糊到看不清谁是谁的混乱照片。

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发了一张伦纳德的单人照——他强烈要求留下来的,随后在朋友圈随便配了条文,写道:西北路上遇到的外国帅哥,人帅开车还管饭。比心.jpg

他朋友圈里什么三教九流的都有,从卖鞋的A打头微商到名称完全一串符号认都认不出是谁的非主流,很快就集齐了二十四个赞,好事的还在下面问要微信号。周明瑞打字回复说不行,人家有对象,不合适。

伦纳德看周明瑞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先一步拎着衣服进了淋浴室。周明瑞不亦乐乎地回复一个又一个来要联系方式的,周明瑞一个个拒绝过去,换来好色之徒们的一片哭声。他看着这帮好色之徒,心酸地想着我都没有呢,人家帅哥傻了吧唧的就是骗不来微信号。

消息回完了,他随便抬了一下头,眯了一下疲劳眼睛又睁开,然后停住,不动了。

这里的淋浴室不是很有礼貌,它虽然也是放在房间的拐角,却是两面封死,一面磨砂的。因为卧室里昏黄的灯光和淋浴室白光的灯光差,伦纳德肯定看不到这边的景色,但是从周明瑞的角度看过去,伦纳德的影子在磨砂之后稍微有点……

视觉盛宴啊。周明瑞想。这得是看一眼少一眼了,这人八成,不,十成有主了。

不过虽然这么想,周明瑞还是只是瞟了两眼,就低下头继续玩手机。就冲着那个什么克莱恩主动要求把照片放进来,伦纳德要是稍微有一点感觉,估计第二天就能把朋友变成男朋友。不过看过下午的那一轮绿洲之后,周明瑞已经迅速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

人生大好嘛,总会有下一个的。

那远离大道的绿洲虚幻的就像某种戏剧或者电影,真实性在那一片绿面前完全告别,就像他和伦纳德在公路上的相遇,还有一路的旅途。

戏剧性的开端也不一定会有戏剧性的结尾的,所以有些事情差不多就得了嘛。周明瑞这样想着,然后手指轻动,点开了工作群,发现他们已经过了敦煌,正在分享美景,以及抱怨为什么莫高窟不能拍照。

周明瑞翻了翻敦煌城的模样,然后继续心安理得地把工作群挂上屏蔽。

还是资本家的错!如果不是资本家,他根本就不会莫名其妙的在西北失恋!周明瑞拿着换洗的衣服,等伦纳德头上包着个白色的大毛巾出来,就搁下了正在充着电的手机,进去把头发上沾着的沙子洗了个干净。

洗完头后周明瑞打开了浴室的门,拿着白色的小吹风机一通乱吹,吹得发梢差不多都干了的时候,就从里间走了出来。伦纳德正坐在自己床的床尾,手里拿着个黑色的遥控器,正在调房间里那个像素不怎么高的电视台。

电视台大部分都在播放一些了然无味的电视剧,周明瑞看着伦纳德调到马桶台,突然停止了一直疯狂换台的手,先是停顿了两下,然后将遥控器放了下来,开始津津有味地看着古代勾心斗角爱情故事。周明瑞看着那些个男默女泪的电视剧,满头黑线,想伦纳德你真是品味堪忧啊,难不成你是靠这个学的中文吗?

他这样想着,靠到了床头继续玩手机,跟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电视剧的女主角撕心裂肺地哭。偶尔抬头看上那么两眼,就这么两眼,他看见伦纳德那宛如印度阿三一样的包头毛巾下露出一点湿漉漉的,还没干掉的发丝。

“你头发没吹干。”周明瑞说。

伦纳德随手抹了一把后脖颈,眼睛片刻没有离开电视剧:“头发太长了,吹起来麻烦,没事。”

这话他说的脸不红心不跳,完全忘了之前是谁一定要把周明瑞戳醒起来吹头发。周明瑞二话不说下床,走到卫生间里把吹风筒拿出来,而后塞到伦纳德的怀里:“这里是高原地区,不吹干会感冒,感冒很难处理的。”

伦纳德接住了吹风机,却还是一动不动,眼睛盯着电视剧不放。周明瑞双手叉腰挡在了电视机的前面,道:“你可以一边吹一边看,快吹头发啊。”

被挡住电视机的伦纳德心不甘情不愿地解开了毛巾,露出被毛巾缠过后乱七八糟的一头长发,一点点往后挪,在床上挪出一道又一道的褶皱,最后将吹风机的电钮插到了床头的插座上。听到吹风机响起来的声音,周明瑞才终于从电视机勉强让开,错过好长一段剧情的伦纳德叹了口气,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偏着头继续看。

真的有那么好看吗。周明瑞无语,打开手机开始打游戏,timi声响了一下,然后周明瑞看见了手机右上标识的460。周明瑞试着切了一下自己的流量,未果,遂又切回酒店WiFi,随便点开了娱乐模式。

酒店的WiFi果然没有让他失望,在加载界面就已经加载了一分半钟才进去,进去之后更是走三步卡一下,只有队友的骂声从来不卡,不停地在左下角的屏幕奔腾。周明瑞一开始还试图继续操作,很快就放弃了,他点开发言,语音与键盘齐下,母亲与星号同飞,在队友发了全部辱骂之后,他也毫不留情地切到了全部,以绝对的编程手速超越“您说话太快了唷”,凭借着绝对优势和绝对网速打出了一打九的气势。

游戏结束了,周明瑞本人也气得不轻,他将王者径直划掉。重新登上社交平台开始乱看,看了半天觉得没什么味道,于是翻开手机小说,看了半天觉得就这个文笔,我上我也行,最后打开了知乎。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明瑞无语地将手机摁灭,回过头发现电视剧已经到了结尾,伦纳德头发基本都吹干了,正盘腿坐在床上,手里捧着相机,翻着照片。

“在看什么?让我也看看。”周明瑞道。

伦纳德闻声起来,随后踩过地毯,一屁股坐到了周明瑞的床上。相机被放到两个人中间,里头全是两个人一路上的照片,有两个人在车上挤着的,有一起在草里头乱跑,还有几张傻笑的,两个人手都不知道放哪儿的合照。

过长的头发挡住了视线,伦纳德用手随意往后抓了几把,又将两边的长发别到耳朵后面。周明瑞看着照片,推了几页,看见他们在翡翠湖那汪金灿灿的湖水拍的照片,映出来的影子是那样的不真切。

伦纳德也看着那张照片,别过头去看着克莱恩,喊道:“周。”

“怎么了?”

“如果这是梦境,你会让梦境一直做下去吗。”

周明瑞别过头,看着伦纳德,听起来像是调情的话,但是伦纳德看着他的眼神非常郑重,周明瑞卡了两下壳,说道:“但是这不是梦。”

“假如呢。”伦纳德坚持问道,墨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周明瑞虽然还是没有搞清楚他在想什么,但很给面子地沉思了一下,回答:“那就等我们抵达终点站的时候再醒来吧,任何一场旅途都不能有始无终。”

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莫名其妙的结束,他们坐在一张床上,翻完了所有的相片,一边看一边评论对方的傻气,然后关了电视,熄了灯睡觉。明天要早起去月牙泉,他们到底不能睡太晚。

周明瑞翻了个身,对着白花花的酒店墙壁想了半天,还是没有睡着。

假如这是个梦境,假如这是个梦境。

假如这是个梦境,那么克莱恩就不存在,伦纳德也不存在,就连这场短暂的旅行的也不存在。那他的纠结算什么呢?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按照原本他的性格,他应该彻底忽视这个问题。毕竟缸中之脑的假想实在是无厘头且可怕。

但他依旧一直在想,直到不知不觉地睡着。

————————————

tbc.

*从大柴旦镇到东台吉乃尔湖是没有服务区的,所以也没有羊可以骑,那一路基本都是黄沙地,只有一个加油站!问就是小克觉得那里有(克莱恩:你礼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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